我的頭皮一陣發麻。
小露把洋娃娃藏進床底。
林嫂進來時,我已安全藏進壁櫥。幸好壁櫥中空蕩蕩的,足夠我躲避。
「看看你,衣服弄得那麼髒,我幫你換一件。」林嫂抱起了她。
「不要不要!」小露真是個精靈,手舞之足蹈之,兩條小腿拚命亂蹬。
「怎麼這樣不聽話!」林嫂拍她的小屁股,小露立刻大嚎。
「好好好,不換。」林嫂從圍裙裡抽出條手絹,沒好氣地替她擦臉。
我不禁要想起嘉露小時候,傭人拿的是孫國璽的錢,卻總趁大人沒看見時欺負她。有的人天性十分殘忍,不但不疼愛小孩子,還視之可厭。
小露還在哭,林嫂也沒辦法,只好求她;「拜託你別在這節骨眼找我的麻煩,成不成?」
她們出去了,我也立刻從壁櫥中出來。此時不走更待何時?我找到了廚房,輕輕一推門,太美了,旁邊正是安全梯。
回到家裡,我洗頭洗澡,衝去一身晦氣。
陳誠下班前打了個電話,問我需要什麼,他好帶回來。
我需要一個妹妹,安慰我寂寞的心靈。
他回來了,帶來大把花束。幸好我沒有花粉熱,否則光打噴嚏就打不完。
「喜歡嗎?」
「太美了!」
「你並不是真的喜歡?」
「我喜歡,花是花。我不喜歡,花還是花。有什麼改變?」
「有!我的心。」他做了個受傷的表情。
「我以為是你的荷包!」我笑。那些玫瑰、馬蹄蓮、火鶴紅、滿天星,絕不是筆小數目可解決。
「老實說,我沒花錢,是從人家展覽會場的花籃中偷出來的。」
「告訴我,那個展覽會場在哪裡?我也去偷一點。」
「為什麼?」
「去賣給花店,可值不少錢。」
「你不覺得太累了?」
「那怎麼會?我最喜歡不勞而獲。『」我在胡扯,其實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我只是怕,怕空間中沒有聲音,我會因寂寞而發瘋。
「我明白了,你的地下工作受到了挫折。」
「知道就好!」我滿懷疲倦地窩在沙發裡。也許,這是週期性的煩惱,今天是月圓,應該隨著大群野狼至郊外狼嗥一番。
「你笑什麼?」他看我忽而皺眉,忽而發笑。
「笑天下可笑之事,笑天下可笑之人。」
「包括我在內?」他指著自已鼻子。
我的心情轉好了。用搖控器打開了電視,兩個丑角正在插科打諢。一個拿大雞毛撣子打另一個的頭。
「那個最誰?」陳誠問我醜角的名字。
「五百塊。」
「有人叫這種名字?」陳誠是鄉下人。
「合起來是兩個二百五。」
「你連我一起罵了。」
「是嗎?」
「你罵我二百五。」他擠過來跟我坐。看他外表溫文爾雅,沒想到這麼麻煩。
「你承認了?」我趕緊換了張單人座,他再沒有理由跟我擠。
「我覺得擔當不起。」他大笑,「應該把這個頭銜送給需要的人。」
「這年頭二百五還真不少,只不過少有人承認。」
「你不罵我兩句,一定會全身難受。」
我一向少與人接觸,怕這種親熱。
「下一盤?」他取出棋盤。
我打呵欠。
「讓你五子。」他很慷慨。
這太瞧不起人了!我正預備接受他的叫陣,但馬上就發現這是個陷阱。
我只不過住他一間柴房,還用不著提供這種福利。
門口突然鈴聲大作。
「無論誰來都說我不在。」我逃回房裡。
陳誠去開了。有房東真好,有什麼陣仗。都可以由他去擋。
他回來時告訴我這一開門損失五百塊錢。他欠缺社會經驗,那兩個來募握的定是假啞吧!
裝啞吧最簡單,不必任何表演,只要閉緊嘴,便可財源滾滾。
「不可能吧。他們看起來很可憐。」這個善心人士對我的話存疑。
誰看起來不可憐?
門鈴又響,我猜假啞吧來過了,這回可能是裝瞎子。
「這回你去開。」陳誠說。
他當我江湖奇俠,怕這是連環套。
我打開門,來的人是韋傑恩。
「我可以進來嗎?」他很鎮定地說。
這人臉皮奇厚,已拋棄我兩次,昨天那一回還是當看面跑的。
「不可以。」
「為什麼?」
「因為你不受歡迎。」我關上門。
「等等。」他站在鐵柵外,手緊緊抓住欄杆,「我們應該好好談談。」
我要跟他收多少談話費才合算?
我瞪著他。陳誠適時地出現:「越紅,你有客人?」
韋傑恩的臉色由紅轉白,發出五彩奇光,咬得牙齒格格作響:「原來,原來你已經——」
陳誠莫名其所以。
「找錯人家了!」我把門一關。下次他敢再來,我會報警,我已受夠他的騷擾。
卻聽見陳誠先生說:「原來是韋先生,你為什麼不請他進來?」
「我不認識他。」
「他昨天來找過你。」
「有些瘋子是偏執狂。」
「遇到事情不應該退縮,如果不去解決,一輩子都會在那裡。」
一輩子?我並沒想活那麼長。
「讓我幫助你。」他握緊我的手,像二十年代的文藝片,非常地羅曼蒂克。
只不過,那些迴腸蕩氣的文藝片裡,絕不會有少女未婚懷孕、情人在八年後還來找的奇聞。
「算了!我自己應付。」我示意他走開。
打開了門,韋傑恩還站在那裡,一張臉硬得像石膏澆出來的。
「我們出去談。」
石膏像向後移動。我們下了樓,我無意間回頭,陳誠站在窗口,正在往下張望。
我真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但心中卻湧起一股暖流。
「他是你的——」韋傑恩的聲音有可怕的火藥味。
「這跟別人無關。」
「與我有關。」他咬牙切齒地,「我要娶你。」
「這個笑話你重複過無數次,你不覺得無聊?」
「我不但要娶你,還要補償你,但是你先把自己的麻煩解決。」
「什麼麻煩?」
「你不該和另外一個男人有不清不白的關係,損我名譽。若非我對你有虧欠,我早就不忍耐你。」
我一定喪盡他的顏面,他才會如此氣憤。可是我丟我的臉跟他有什麼關係?更何況並沒有任何醜聞發生,他為何非把一切弄得像恐怖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