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麼意思?以為我三歲,嚇唬我?」
「如果您只有三歲,鐵定當選今年度最年輕的媽咪。」我笑了笑。
她想了一下,也笑出來:「胡說些什麼!尋你老娘開心。」
「在我心目中,您永遠青春永駐,年輕美麗。」
「胡言亂語。」母親有些害羞,沖淡了不少原先僵硬的氣氛。總之,你稱讚任何一位女性美麗,就算她明知是拍馬屁,心裡還是高興的。
「如果現在把小孩送走,會造成相當的困難和不便。」
「什麼困難?」
「外頭有不少人在找新聞。小露一旦出現,他們能炒得多大就炒多大,能說得多難聽就多難聽,這樣不止是孫國璽一個人受害——」
「他罪有應得。」母親恨恨地說。
「那您呢?他做的事本就不利於您,再無辜受累,豈不更倒楣?」
「我憋不下心頭這口氣。」
「若要出氣,倒也簡單。」
「怎麼說?」母親的興趣來了,她的恩怨太分明,應該生活在武俠片中,才能如願地快意恩仇。
「孫國璽犯的是通姦罪,依照本國法律,犯通姦的另一方可以到法院訴請離婚。喬琪的女兒便是現成的證據。您放心去打官司,一定贏。」
「離婚?」
「是啊!您不是要出氣?」
「那——」她想了一下又說,「若是離婚成功,我可以得到什麼?」
「我不知道,但你可以同律師研究,要求合理的賠償及贍養費。」
「同孫國璽扯破臉,什麼也別想得到。」她很現實,也夠精明,立刻算出結果,「他會想盡辦法讓我什麼也得不到。」
「即使他所花的代價比您能得到的還要多?」我問。
「對!」她一下子洩了氣。
「還有別的出氣辦法——」
「閉嘴,你那些餿主意我一個也不要聽。」
我笑了。母親跟著越明的那幾年是窮怕了,不過她沒有因為貧窮而變得下流,只是變得更謹慎。
「那您回家去,好好地做您的孫夫人,受別人尊敬,就當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笑話!」她一拍桌子,吳媽剛泡好的熱茶被她拍得四濺,「鬧出這種醜聞,還會有誰尊敬我?」
「您在耽心誰不尊敬您?」
「所有的人。」
「鄰居?朋友?傭人?還是看報紙雜誌的讀者?」我替她描述得更具體些。
「當然沒這麼多,但我總有些親近的人吧?」她訕訕地說。這次的事件已為她帶來不小的煩惱。
「有人敢當面笑您?」
「他們會在背後笑。」
「那算什麼英雄?背後道人長短,最是無恥的小人。」我笑著說。
「萬一人家當面來笑呢?」母親平常也夠能幹,現在一下子亂了方寸,簡直像個十七歲的小女生。
「太簡單了,敢上門來作怪的,不是有備而來,就是大二百五,乾脆先他一步翻臉,別給他留面子,害得自己做不成人。」
母親愣愣地坐在那兒聽我說,好半天才長吁了一口氣:「好吧!就聽你的。」
「過好日子是女人最大的幸福。媽,您要珍惜,吃點好吃的,喝點好喝的,玩點好玩的,把心思放開,犯不著跟自己過不去。」我送她到門口。
「小鬼,講道理給我聽?」
「不小了。」我說,「媽!抬起頭看看,我都3O啦!」
她真的瞧了我半晌,歎了口氣。我以為她必有褒貶,不料,什麼也沒說。
「我走了。」她到大門口,轉過頭,欲言又止。我想她還是想看小露。
我搖搖頭:「不用看了,跟嘉露小時候一模一樣。」
她似乎受到很大的震動。
那一瞬間,我也有震動。
我在想——孫國璽是個強人,他擁有的是強勢遺傳,這點可由嘉露和小露身上看出來,但為什麼我沒有得到這遺傳呢?
我非常地像母親。
「你媽回去了?」海倫跑出來。
「還不快去上班?」指著鍾給她看,「八點鐘了。」
「急什麼?開車過去五分鐘。」
「五分鐘?你會飛?還是車子有翅膀?」
「好吧!十五分鐘。我跟小露談得來,晚點去不行嗎?真可惡。」
「食國家俸祿,這麼不敬業,怎麼對得起納稅人?」
「又唸經!」她捂起耳朵。
「有空的話,中午來吃飯。」
「心領了,今天要開會,有功夫吃便當就不錯了。」她懶洋洋地走了。
「海倫,謝謝!」
「謝什麼?好好照顧自己。」她擺擺手。「別讓人為你耽心。」
小露抱住她的腿,不要她走,癟著嘴要哭。
「海倫姊姊要去上班,你教大姊姊講故事給你聽,她最會講故事了,能把黑的講成白的!」海倫對我擠眼睛。
「大姊姊,講故事,我要聽黑的講成白的故事。」小露立刻來纏我。海倫脫身而去,笑得什麼似的。關上門後,還銀鈴似地在牆外響。
她當然笑。
笑我將講黑的變成白的故事。
「講嘛!講嘛!」小露爬到我腿上,我已經淪落為耍猴的了。
吳媽來解決我的煩惱。
「要不要聽吳媽講猴子報恩的故事?」她踱了過來,如果不是腰上繫著圍裙,還真像個說書的。
小露她的猴子故事聽得轉不過頭來,我趁機躺回床上,本來準備隨便靠一靠,卻不料一下子睡著了,而且睡得好沉。
「大姊姊!大姊姊!」小露揪我的耳朵,硬是把我給揪醒了。我昏昏沉沉地起來,瞪著她,半天說不出話來。
「大姊姊,陪我玩,」她把洋娃娃抱上床,「我們玩過家家。」
我從沒玩過什麼過家家。
「玩嘛!」她在地上鋪了一撮碎紙,說:「我假裝炒菜,你來我們家玩,娃娃是客人。」
她炒菜炒得不亦樂乎,我舉起娃娃,一邊接她遞過來的碎紙,一邊還要裝作吃的樣子。
「好不好吃?」她問。
「好吃!」我回答。
「娃娃喜不喜歡吃?」她抬起頭,耽心地問,「會不會太鹹?」
「我再嘗一下,」我假裝嘗了一口,「不會,剛剛好。」
「娃娃乖乖,吃完了飯,再吃水果。」她又舉了一匙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