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在。」我在電話裡說。
但她再也不相信我,每天裝不同聲音來打探,有時候還找人冒充黃百成的朋友。
談戀愛談到這樣,我為她覺得悲哀。
她卻樂此不疲,不肯降亡了事。
反正這不干我的屁事。
張祥瑞卻找上門來了。
一天,我正在努力工作,他來了。
「我有活跟你說。」他的神情沮喪。
「我沒空。」
「你最好有空。」他毫不客氣地坐在我桌前。
「張先生,你擾亂我工作。」
「我可以付談話費。」
「我認為你的建議棒極了。」我冷冷地說,「你可以付給律師。」
「我們的問題沒有嚴重到這樣吧?」
「我們沒有問題。」我抬起頭,用手指他,「張先生,那是你的問題。」
某些時候,他像個患了水腦症的大頭嬰,可以活下去,但卻難以治癒,也無法教育。
下次我會記得把門鎖好。
我只是個技術工,騷擾會有礙我的工作品質。
「你的這件工作值多少錢?」他指著我手上的模型,「我付全額給你。」
「你付不起,這是無價之寶。」
「怎麼會?」
「怎麼不會?」我對和他耍嘴皮子厭惡極了,「拜託出去好嗎?」
「我妹妹自殺了。」
難怪今天她沒打電話來,原來沒空。
「先生,我妹妹也有問題,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他似乎對我的反應感到吃驚:「沒想到你是個如此冷漠的人。」
「這跟我有什麼相干?」
「如果她死了——」他生氣時,青筋暴露。虧他還是個受人尊敬的心理醫生,我看他自己都有問題。
「她沒死,對嗎?她死了你也不會到這地方來。」
「你倒很清楚。」
「因為不干我的事,我比你冷靜。」
「你有我沒有的優點,所以才找你商量。」
他是拍馬屁的專家。
「幫我找黃百成。」
「我不知道他在哪裡。」
每個人都以為我是黃百成專家。
「我知道。」他說,「他在奔達森林遊樂區。」
原來他還是個偵探,不過他的情報正確,黃百成是在那兒。他是逍遙仙子,爬樹、釣魚、泛舟、露營、玩野外求生,大概樂不思蜀。
留下我在辦公室受苦。
但我寧願受罪,也不敢想像自己到了森林中該如何生存。我從未夢想過做女泰山。
我連露天洗澡都會被蚊子攻擊個半死。
我答應張祥瑞去奔達找黃百成。我也有妹妹,但我不似他如此愛護同胞手足。
到了奔達,我才發現自己真是自作自受。
我不敢堅持騎腳踏車,三個鐘頭的上坡路,我會累死;也不敢單身攔計程車,一路都是觀光果園。楊桃、蓮霧、水犁、芭樂,果樹又高又密,劫財劫色只消輕輕一推,就會曝屍荒野,幾天幾月沒人曉得,徒徒噁心了來采水果的人敗興而返。
我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計程車司機也有很多好人,撿到上萬美金不動心者大有人在,十步之內必有芳草,但我在自己的十步之內還是小心點為妙。
好不容易找到了專攻山路的小巴土,死等活等地等了半個鐘頭,再高貴的人經過一番炎日曝曬及車塵洗面,也會面黃唇黑。
巴士中冷氣特強,一進去就猛打噴嚏,前面老農夫婦怡然自得。到了下一站上來一群郊遊的小鬼,吵得天翻地覆。一路顛啊顛的,慢慢人都光了,車中又恢復寂靜,最後連老農都到了家,只剩下我一個人孤魂野鬼似的。天慢慢地黑了下來,司機從照後鏡瞄我,望得我毛骨悚然。
過了一會兒,我才想到,不僅我害怕,他也緊張,萬一我在後座突然如一陣輕煙化掉,怕他不嚇得屁滾尿流。奔達終於在望。 下車後,我直奔營區正中的綠色小屋。屋裡電視機開得震天響,放的是連環炮,胡瓜正在捉弄銀霞。向銀霞世界上最大的哺乳類是什麼,她答稱大象。胡瓜笑得恨不得一頭撞死。
屋裡一個人都沒有,我只好去翻登記簿,果然翻到了黃百成老闆的芳名。
找到了他的名字並不代表找到他的人。我選擇了一個自然而頗有智慧的方式,不是任何登山手冊都說過嗎?若是發生了山難,應該循著溪水走,一定走得出去。
奔達營區有一條只可以稱之為「水溝」的水,但總比沒有好。
我順著那條漂滿了雜物的水溝往上走、天暗得很快,兩旁有燈,勉強還看得見,一路陰森荒涼,越走越讓人膽戰心驚。難怪電影「鱷魚先生」要說:「這不是你們都市妞兒來的地方。」
我是誤入歧途,但也只有自求多福。
有一女作家名廖輝英者,曾寫一方塊文章歎道:人出名了,就有許多社團、學校邀去演講,往往講完了,邀請去講的孩子虛榮心滿足了,自己回宿舍睡覺,把大作家往校園一丟,偌大校園又深又廣,四處黑漆漆,她老人家提個大箱子四處無人又攔不到車子,嚇得哭也不是跑也不是。
連她這樣身經百戰的名人都會恐慌,更何況小女子如我哉?
我原該死應重如泰山地上馬殺敵、衝鋒陷陣,卻落在這溝水邊作賤自己,分明是自作孽。
穿過了原野戰鬥區、賞鳥區,我來到了露營地,月亮也出來了,月光下,帳蓬密佈有如鬼魅。我揀有火光的地方走,一見人影,便大叫:「黃百成。」
立刻有人應聲答道:「在這兒。」
我大喜過望,但馬上知道受人愚弄,回答聲此起彼落,比電影散場還要熱鬧。
黃百成是個害人精,30歲的大人竟然跑到孩子堆裡混,也不知道是想冒充什麼。
「小姐一個人?」冷不防在貼身距離內冒出一個聲音,嚇得我差點跌進水溝裡。
四XXXXXXX !我一共罵了七個大x 字才住口。
「小姐什麼事這樣開心?」黃百成大笑著拉我起來,雖然未落進水溝,但也摔得半身泥濕。
「你猜?」我沒好氣。
「我不敢猜,怕你罵我胡思亂想。」他幽默得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