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她仔細研究,終於得到一個結論。
「這孩子是胎裡素。」她很有把握地說。
也許是給她猜對了,自從她改做素食後,我的胃口和體重都有增加。
陳嬸嬸並不清楚我的過去,也沒興趣打聽,她是個很生活化的老式女人,除了做菜,她還喜歡做衣服,膝蓋上總有一個小籃子,裡面不是毛線球,就是布料、針線。
陳嬸嬸把她做的小衣服小鞋子展示給我看。
「是給你的。」她臉上的皺紋都被那開心的笑容給融化了,「給小寶寶的。」
我坐下來,撫摸著那些精緻的可愛的,甚至可以說是豪華的小衣服,心靈被一陣溫柔的酸楚所淹沒。
這個沒有人祝福,甚至沒有父親的孩子,也會有這樣的東西嗎?
那溫柔的酸楚不僅把我淹沒,還把我脹滿。
※※※
我回去找那個原先不肯為我做手術,還把我教訓一頓的醫生。
做檢查時,我想,由於他的多事,我非帶球走步不可,但也由於他的多事,我留住了這個生命。
同樣地,如果我製造了社會問題,他是不是也該負責任?
「你已經製造了。」他說。
我不但和祖英彥製造社會問題,還要找人當幫兇,企圖湮滅證據。
醫生告訴我,所有的檢查都正常,唯一的問題是我太瘦,得多吃多運動。
我不該帶陳嬸嬸一道來的,她聽到醫生的囑咐,簡直像聽到聖旨,每天,天才亮就要我去國父紀念館散步,如果不是肚子日漸隆起,她恐怕還會強迫我去學太極拳或是舞劍哩!
我每天隨著她在紀念館周邊轉,也不過就是這麼走走,身體還真的結實起來。
我不禁對自己的幸運感到慚愧,陳嬸嬸一直認為我照顧了她,但,事實證明,這些日子都是她照顧了我,她是個老式的傳統女人,看似柔弱,也沒有其他本事,但她的本質堅強,有無比的韌性。
這個晚上,我睡得很熟,直到被呻吟聲吵醒。
是陳嬸嬸在臥室裡,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呻吟,我趕過去,她正痛苦的輾轉,全身冒出冷汗。
我握住了她的手,冰涼得嚇人,但說也奇怪,才一碰觸到她,她就發出一聲舒服的歎氣,好似解脫了痛苦,手一離開,陳嬸嬸就又皺緊眉頭,發出呻吟,但我的手一放上去,她緊皺在一起的眉就鬆了開來。
我的手不敢再離開,連電話也沒辦法打,直到半個鐘頭後,她的冷汗完全停止,也不再顫抖。
我打電話請家庭醫師來出診,果然是吃壞了肚子,並無大礙。
但為什麼我的手一碰她,她就不疼了呢?
醫師無法解答這個問題,只好說,大概是心理因素。
陳嬸嬸說,她很明顯地感受到痛苦消逝,跟心理因素完全無關。
這天我出去回來,發現陳嬸嬸正在客廳跟一位少婦談話,看到我回來,兩人都站了起來。
陳嬸嬸的鼻子哭得紅紅的,告訴我,少婦是她女兒,早上買菜時居然在街上遇見了,真有意思,她也叫做東美——而且還叫方東美……
這個方東美也同樣哭得兩眼通紅,她說;她去美國出差,要同事瞞著丈夫,只是想讓他著急一陣子,沒想到會連累母親,自美國回來後,她一直在找母親,沒想到今天早上從客戶那裡談完事情出來,竟然就在電梯口遇見了。
陳嬸嬸朝思暮想的,就是女兒,現在終於骨肉團圓,我除了替她們高興,也十分的依依不捨。
但陳嬸嬸怎麼也不肯跟女兒回去,她早答應了要照顧我。
從此以後,方東美常來我家探望母親,成了女人國,三個女人聚在一起,也很有話說。
方東美比我大三歲,也加入了照顧我的行列,她與陳嬸嬸最熱衷的話題,就是我肚子裡的寶寶。
不止一次的,她以羨慕的眼光看著我帶球走步,我如果每天走路少了,她會跟她媽媽一起抗議。
「你是不曉得這份受罪。」我對她說,每天坐臥不離捧著一個超級的大球,光是坐下,就得費好大力氣,更別提躺下和起床了,而惱人的水腫,莫名其妙的發癢,及種種想都不曾想到的問題也—一出現。
方東美買了許多圖片、布偶來佈置嬰兒房,我並不贊成這樣做,這個孩子本來就不該來的,而生下來也是不得已,還要逼迫我繼續扮演未婚媽媽?
我能嗎?我十分懷疑。
「這是你的孩子。」方東美不以為然的。
陳嬸嬸一副準備做祖母的樣子,方東美更是喜氣洋洋,我就算再不想要這個孩子,也找不到對像商量。
懷孕七個月後,我看不見自己的腳尖了,人還沒有到,大球就已經先進門了,照鏡子時得站在半公尺外。
看到自己這副怪相,真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梁醫師卻很高興地說,我的一切再正常沒有了,包括水腫、發癢、筋節浮凸一……都是孕婦常有的。
他讓我聽胎兒的心跳。
咚、咚、咚……輕輕地、輕輕地,一聲接著一聲。
那麼小的聲音,還得靠聽筒才聽得見,但卻讓我雙眼潤濕,心情更加矛盾。
方東美的問題還沒解決,她公婆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既然不能生育,就去抱一個回來好了。
他們想得簡單,陳嬸嬸笑,又不是小貓、小狗,到哪裡去拖一個。
「他們已經物色了,」方東美不好意思地說,附近雜貨店介紹了一個國中生,不小心大了肚子,等瞞不住了,已經六個月,只好輟學在家待產,因為女孩子還小,父母不願意她嫁給那個不負責任的男孩子,要她生完孩子繼續唸書。
不過寶寶也不是白給的,就得負責她生產所有的費用、待產的營養金,以及中間人的介紹費,總共加起來要五十萬。
價錢是付得起,但人家真的肯給嗎?
方東美第二天特地請了假去看那個可憐的小媽媽,回來時的表情看起來不是很滿意。「才十四歲。」她說:「而且文化教養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