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都是你種的?』她驚訝的,比剛才發現馥芬會設計房屋更驚訝。
『是啊!種花其實很簡單,只要你愛它,泥土一定會給你回報,比愛人單純得多!』這是個奇跡!對不對?慧楓情不自禁伸出雙手擁住了馥芬,無論是誰,都會認為馥芬現在已顯墮落不堪。但馥芬雖然走錯了路,本質中有種精純的東西,促使她脫離腐敗,創造出豐富的生活。
『為什麼不試一試呢?』
『你說什麼?』
『馥芬,有件事你可能一直都不曉得,你有才華!』她恍惚了整個冬天的眸子內突然燦出了熱切的光芒。『你可以朝這方面走!你可以成為一個景觀設計師!』
『景觀設計師?』
『這是秦——老師以前告訴我的,他說藝術家的分類愈來愈細,景觀設計師是實用藝術中的一種新興行業。』
『你怎麼認為我可以?』
『你在這方面有才華有潛力,你不妨考慮考慮!去上學吧!馥芬,你不是一直鼓勵我不要放棄念大學的機會!』
『功課荒廢太久了,我沒把握。』
『我不是要你考大學,更何況目前的大學中也沒有景觀設計這一門學科。你可以先在大學裡旁聽相關的課程,比如都市計劃、建築學,然後再想辦法作設計名家的弟子——』
『這太麻煩了—』馥芬聳聳肩膀:『我不能適應!別人也不能像你一樣的接受我!』馥芬低下頭去,強裝的瀟灑消失了。
『你沒試試看怎麼知道?』慧楓搖搖頭:『一開始當然會比較困難,可是你要有信心。』
『只怕沒有!』
『也許你仔細想想就會有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說到你的痛處了?』她溫和地:『馥芬,你總不能一輩子過這種受人豢養的日子,對嗎?』
馥芬愣住了,好半天才倒吸一口冷氣:『你沒有變,慧楓,你還是從前那個你,既精明又愛說教!』
『不,我變了!』她搖搖頭,無可奈何的轉過身來:『我不再是從前的那個我了!你看看我的臉就知道!今天早上我照鏡子時,發現我在這一年中經歷過好幾個階段,每經過一個,就死一次。』
『可是你的口氣、態度——』
『表面的東西有時候只是習慣。』她又笑了笑:『馥芬,剛才我進這個房間時,十分的感動,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擁有的真正屬於自己的房間——』
『你為何欲言又止?』
『我現在才想通了為什麼在喜悅中會有不對勁的感覺,馥芬,我們都不再是住這種夢幻之屋的年齡,我們都長大了。』
『可是,這是特地為你佈置的,你應該有一個溫馨的地方來治療傷痕。』
『我的傷痕在今天早晨照鏡子時就已經過去了,馥芬,讓我在此地瞻望我的未來。』
* * *
『我覺得你說的有道理!』第二天在早飯桌上,馥芬滿臉嚴肅地說:『即使我不再跳舞,我也該像個人般活著。』
慧楓坐在她對面,眼光中充滿了瞭解,經過了這麼多世故,她和她的好友更親近了。
『當初我把一切都弄糟了!』馥芬狠狠地喝了一口又黑又苦的咖啡,痛恨而自責地說:『我離開方大可的時候,心裡充滿的是憤怒和絕望,恨自己的無知,發誓這一輩子不再碰那雙舞鞋。』
『馥芬,事情已經過去了!』慧楓輕柔地打斷了她的話。
『不!還沒過去,我一直認為當初愛上方大可的原因很複雜——環境的壓力、聯考的重擔。』馥芬的眼中有一種奇特的光:『後來我徹底反省,才知道這一大堆理由只是逃避現實的藉口而已,我也一直為我做錯了這許多事而責怪我母親——』
『你現在還——恨她?』
『不!』馥芬搖搖頭,疲倦而哀傷,她的手肘撐在餐桌上,兩手捧住瞼!『她下葬的那一天,我才弄清楚,她也許有錯,可是我錯得更多,因為當初我是可以選擇的,但我把一切責任都推給她,甚至讓她也產生錯覺——我之所以這麼墮落,都是她害的!』
『人應該為自己所做的事情負責任!』慧楓飽經創傷的心弦,也為這一句話而有所觸動。
『對!我所要說的,就是這一句!』馥芬從哀傷中抬起頭,眼睛中蓄滿了晶瑩的淚水:『我們走了那麼多的冤枉路,失去了那麼多寶貴的東西,得到的,不過是這一句話而已!』
『而這句話你我都可以受益終生。』
『慧楓,你真的變了,變得好有智慧!』
『你又何嘗不是呢?』
『這都是環境逼出來的!』馥芬的唇邊掠過一絲苦澀的笑意。『方大可給了我太多太多的教訓,有時候我真搞不清楚到底該恨他,還是感激他?』
『什麼都不必!』
『為什麼?』
『當初他也許帶給你太多的痛苦與絕望,可是現在的你已經掙脫出來,再也不是從前那個任他宰割的你了,人都有追求光明的權利,你既已走出了黑暗,又何必留戀?』
『我沒有留戀,我只是——恨!』
『恨就是留戀!你一再強調他對你的意義,不管這意義是好、是壞,都已經過去了,何必再讓從前那個齷齪的方大可,再來不斷影響現在的孫馥芬呢?』
『你說得對,好在一切都過去了。』馥芬笑了,跟著眼淚一起的笑容是那麼坦然。『以後你有什麼打算?』
『等過完暑假,我要回去唸書,你呢?看你今天早晨的態度似乎是有了什麼重要的決定?』
『你猜對了!』馥芬的情緒由哀傷中恢復了!『我昨夜考慮你說的話,決定從現在開始,不再回顧,過去的已經死了,我真正能掌握的是未來。』
『我倒想聽聽看!』
『你也許不清楚,全國最大的景觀設計公司就是董漢升的。依我的學歷,我沒辦法按照一般正常程序進去,所以只好利用關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