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她的孩子!』董漢升歎了一口氣,方纔的盛氣凌人完全不見了,整個人在這個打擊下,短短的幾天變得蒼老而削瘦,『那是我唯一的兒子,她卻——』
『你們吵架了?』徐伯母有些同情地。
『沒有!』他搖搖頭:『她一直都好好的,那天我到醫院看她,她還讓我們父子照了好多相,沒想到第二天就不見了。』
『她會不會是被人綁架?』
『您是說——』董漢升一下子張口結舌:『唉呀!我怎麼沒想到呢?我還以為是她自己恢復了記憶,你們——』
『我們把她藏起來?』徐伯母搖頭笑了笑:『漢升,如果我們接納她,還要等到這時候嗎?』
『對不起!我實在——』
『你年紀也不小了,以後不要再這麼莽撞,好了,看你急成這樣,我們也不怪你,你回去吧!以後做事要三思而行。』
董漢升垂頭喪氣地走了,站在二樓窗簾後面的慧楓機伶伶地打了個寒顫,徐伯母說得一點也不錯,董漢升精明、霸道,為了找她,就是把整個地皮翻開也在所不惜。
她放下窗簾的時候,徐夫人走進她的房間:『他來過了。』
『他瘋了!』慧楓冷笑一聲:『他找的不是我,是他的兒子,只可惜他這輩子都別想再見到他了。』
『對今後——』徐夫人咳了一聲:『你有什麼打算沒有?』
『我考慮過了!』慧楓面對徐夫人,牢牢地盯著她的眼睛:『我應該離開這裡,到一個沒有過去也沒有陰影的地方,對我來說,美國正是這樣的地方。』
* * *
離開這塊生長了廿年的土地,慧楓的心情是心痛多過茫然。
『一到美國就打電話回來!』徐夫人在送她進關時,一陣熱淚盈眶,隨著凱文的死,她們之間所有的誤會與隔閡消失了,而且在借居徐府的這段日子裡,兩個女人甚至還培養出一份感情。
慧楓的弱質天生與淒涼的身世,是誰也要一掬同情之淚的;徐夫人當然也不例外,慧楓的不幸,有一半是她間接造成的,在悔恨之餘,美國之行就是她和她丈夫送給慧楓的禮物。他們給她一個新生的機會。在那個沒有人認識她,也沒有任何陰影的地方,讓她重新開始新的人生。
慧楓也接受了這份滿懷歉意的禮物。事實上,除此之外她別無選擇。
飛機起飛了,她坐在窗口,茫然地看著底下的山川景物,再過一會兒,她就再也看不見了,但她閉起眼睛,她不要看,如果該是要離開,她寧願早些遺忘。
熱淚湧出了眼眶,她倔強地把淚拭去。從現在開始,她沒有過去,只有未來,她在美國是個全新的人。
胸中一陣波濤洶湧,她再度張開眼睛時,看見了雲層下面蔚藍的太平洋。
那澄碧的汪洋,在她面前展開從未見過的浩渤,似乎在啟示她的前途充滿了光明與希望。
『對不起!』旁邊突然傳來這樣的聲音,她吃了一驚轉過頭去,聲音發自她的右方,那是一位儀表非凡的中年女子:『請問你是一個人嗎?』
慧楓點了點頭。
中年貴婦看了看她紅腫的眼睛,『去唸書?第一次離家?』
『家!』她茫然地答:『我早就沒有家了。』
慧楓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個漂亮的貴婦面前脫口而出,但直覺地,她能信任這個女人,她像是一個——母親。慧楓從來沒有過的母親。
她茫然無依的表情,似乎一下子打動了貴婦的心:『如果一路上有人跟你聊天,你會好過一些嗎?』
當她們開始交談後,她才很驚奇的發現這位親切迷人的女上,竟然是一位知名的畫家——桂珊。
『我看過你的畫。』她搜索著昔日的記憶。
桂珊笑道:『原來你也喜歡畫畫。』
慧楓緊緊盯住她的眼睛,鼓起勇氣說:『是的,我喜歡畫畫,而且是在很特別的地方。一個畫家的私人收藏室——白樓。』她輕輕地說。雖說只是短短的兩個字,但,白樓卻撩起了她太多太多的回憶。
『你跟秦德言是——』桂珊似乎愣住了。
『我是他的學生。』
『我知道了!』桂珊突然用一種全新的眼光打量她,那眼光中充滿了淚光與感情:『我知道你是誰!』她低低的說:『你是江慧楓!』
『你怎麼曉得?』這下換慧楓張口結舌了,鼎鼎大名的桂珊為什麼曉得她?
『你曉得我是誰嗎?我是沈曼丹的母親。』桂珊歎了口氣:『沒想到會在此地碰見你。』
『曼丹,她現在在哪裡?她還好嗎?』慧楓完全愣住了,沈曼丹從未提過她有這麼一個名聲顯赫的母親。
『她已皈依天主,去年底到義大利去了。』
一時之間,慧楓難過得說不出話來,她只想哭。
『曼丹跟我說過,你們是好朋友。』桂珊好半天、好半天才從激動中克服過來。談起愛女,勾起了她太多的傷感。
『她這樣說——我很慚愧。』慧楓垂下了頭,她看錯了沈曼丹,她至情至性,敢愛敢恨。
『也許我太冒昧了,』桂珊仍然用那親切的眼光凝視她:『可是我卻覺得有義務照顧你。』
『為什麼?』慧楓抬起頭,機艙外是一大片雨雲,飛機正從其中越過,方纔的碧海藍天現在蕭瑟一片。
『我想是為了曼丹。』桂珊歎了口氣:『她是我這一生最大的遺憾。從她幼年開始,我就為了工作在世界各地奔波,沒能好好照顧她……』她難過得說不下去,過了一會兒才繼續說:『直到秦德言過世,我們母女才有機會好好地相處了一個月,但這也動搖不了她出家的決心,看到了你就使我想起了她,如果我這個做母親的還能再有一次機會——』
慧楓看她傷心,自然也很難過,但是她還是硬起了心腸,她不能隨便接受別人的好意——她曾接受過一次,結果幾乎毀掉她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