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有客人,我可以等。」她解釋。
見到了她,萬端的感觸一齊湧上心頭。
我沒有理由恨她,慕塵對她一點感情都沒有,她也可憐,但我還是無法釋然。
「我們可以談談嗎?」她懇求。
我沒有像招待阿唐一樣請她到我房裡去,我們到了頂樓餐廳。
「我知道你一定在心底討厭我。」她凝視著遠方的風景,彷彿在雲天深處有
著她所渴望的東西。
「我為什麼要討厭你?」
「因為我——嫁給了慕塵。」她低下了頭。
「那是你們的事,跟我有什麼相干?」我的心底隱隱作痛。
「我搶走了你所愛的男人。」
「陳小姐,如果你的來意只是為了說這些,我沒有必要聽。」我站了起來。
「請聽我說完!」她要求著,眸中是點點的淚。
「好吧!你說。」窗外的天色漸暗,黃昏了,馬上——便是黑夜。
「這要從我認識秦阿姨開始說起。」
「你是她的特別護士。」
「不僅這樣。我們——早就認識。」
「在醫院裡?」
「從我知道她是沙慕塵的母親開始我就想盡辦法接近她,我甚至辭掉護理站
的工作。」
「為什麼?」
「護理站是輪調的,不一定有機會進她的病房。」
「你為什麼要進她的病房?」我的問題很愚蠢,但事實上的答案也絕非我先
前所見的那麼簡單。
「她要求我這麼做。」
「從她住院起?」
「不!更早,大概是去年底。」
「去年底?」
「我們就在那時認識的,她很精明,很快地就曉得我的意圖。起初,她勸我
不要癡心妄想,因為她理想媳婦的人選是你,我永遠不會有機會。」
「可是那時慕竹才去沒多久。」我忍不住輕聲叫了出來。
「秦阿姨喜歡你,她說不管她的哪個兒子你都配得起。她很有眼光。」陳嵐
微微一笑,笑容有些苦澀。
「後來呢?」
「我不斷遊說她,她——被我感動了。」她的聲音有些哽,但她很快又說,
「秦阿姨開始覺得我也不見得那麼沒希望,你太愛慕竹了,幾乎沒有任何男人分
你的心。」
「是嗎?」我對自己懷疑地冷笑。
「我崇拜慕塵,從他開始在台北的第一場少年音樂賽奪魁,我就崇拜他,我
留下了所有跟他有關的資料,報上哪怕是只有一行短訊,我也會收集起來,當做
寶貝似的存著。」她像夢囈般地敘述。
「為什麼?」
「起初,我只是將他當成偶像,但漸漸地,他成為我生活中的一部分……」
原來她心中有這許多秘密,我卻被她爽朗純真的外貌給蒙蔽了。多麼愚蠢的
我,看人永遠只看得到皮毛,連阿唐這小女孩都比我強。
「你不怕日後會失望?他只不過是個偶像罷了。」
「怕,所以我一有機會就連廉恥都不顧了。」她咬緊唇,「江小姐,不要笑
我。」
我有什麼資格譏笑任何人?
「如果你的偶像只是你心目中的產物,甚至只是一種錯覺,當你近距離跟他
相處時,他根本就是另外一個人,你不覺得你冒的險太大了?」
「我值得,真正的慕塵便是我所想像中的那個人。」
她眼中充滿了勝利的光輝。
只有心中盛滿了愛的人才會如此。
我認輸了。
「也許,你是對的。」我喃喃自語。
「你說什麼?」
「沒什麼。」我笑了笑,玻璃桌面上清楚映出我的影像,孤單、憔悴……我
還有什麼理由留在台北這個傷心地?
「慕塵不但是我想像中的那個人,有些地方甚至比我所想像的還要好。」她
又說。
當然,沙慕塵也比我想像中的要好很多。
「你不喜歡他、排斥他,給了我很大的機會。我——等得太久了。」
「恭喜你。」我站起身,我真的沒必要留在這兒,一遍遍地讓另一個陌生女
人欣賞我汩汩而流的傷口。
我也許孤獨,也許寂寞失意,但永遠不該下賤到惹別人同情。
「你能原諒我嗎?」她緊扯我不放,「我需要你的祝福。」
我像逃亡似的離開了。
上帝原諒我,我竟不能高貴地走開。
陳嵐的要求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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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起得很早,事實上我根本沒有睡著。
我已經不再需要睡眠了,我的五臟六腑已經麻痺,四肢百骸也只剩下多餘的
一口氣。
我懷疑自己為什麼不死?
也許秦阿姨在冥冥間仍保護著我,就如同她從前時時照顧著我,但我想起她
時已不再像昔日般能激起我的心頭酸意。她太精明了。
或許是我太蠢。
我相信任何人。
但我又有什麼理由不相信她?我愛的兩個男人都是她的孩子。
而且,殘酷的現實並不是她造成的。
是我自己。
我走到露台上,台北的早晨正在薄霧間甦醒。
電話鈴響了。
我不去聽,我知道那很可能是慕塵,但他已沒有任何理由來打擾我。
鈴響了一聲又一聲,久久才止息。
我下樓吃早餐。
有個人坐在角落裡。
是梁光宇。
他真神通廣大。
也許雇了私家偵探來跟蹤。
我不再惱怒,只可憐他。他弄錯了對象,最終的結果也將是一場空。
我假裝沒看到他,去自助餐檯取自己的菜。
「早。」他走到我的桌邊,「我可以坐下嗎?」
「那是你的權利。」
「你考慮好了嗎?」
「我答應你的聘請。」
「謝謝你!」
「謝謝你給我這個機會,我很需要出去透口氣。」
「你願意幾時動身?」
「愈快愈好。」我歎了口氣,「我的護照是現成的。」
他很滿意。
「我派人替你準備其它的,一辦妥我們就動身。」
「有一件事我們得先說好。」我說。
「我知道,你否認是我的女兒,我會像照顧員工一樣待你。好嗎?」
「希望如此。」
我只在女青年會住了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