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好。」
「萬事如意。」他用中國話回答我。他是個語言天才,會說好幾種語言,在夏威夷福特的分公司,他的業績是十名之內,不但能把車賣給自己同胞,連中國人都不放過,一口字正腔圓的台北話總把人唬得一愣一愣。
我第一次聽他開口,都被他給唬住。
「你待會兒等著看百子,她實在太漂亮了,天生合適穿和服。」
「真的嗎?」
「當然,她現在和子心目中,分數節節高昇。」
「你想我母親會接受她嗎?」
「我相信她一定會肯定小林,但是你要小心有人會搗亂。」
「誰?」北原一副摩拳擦掌的德性,我相信任何的風吹草動都會使這個日本羅密歐崩潰。
「你自己。你老是挑逗百子,你會惹來大麻煩。」
「又來了!」他以手撫額,做出要昏倒的樣子。
我到了下午,才覺得該昏倒的是我,因為我看見了我不該看到的一幕。
北原竟大膽地在客廳壁爐旁擁吻他的心上人,百子起初還懂得掙扎,但沒有一分鐘,就被他「制服」,而且狀甚陶醉,一點也想不到和子隨時會走進來撞破。天啊!他們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正要前去阻止他們光天化日之下這般胡來,一回頭,卻看到了和子。我哀叫一聲,立刻用手遮住臉,不敢再看她的臉。
「噓!」和子輕輕地把我拉出門口,「別去打擾他們,難道你不知道這是不禮貌的嗎?」
原來,原來——
我怪異地瞪著她,只覺滿腦子神經都搭錯線。
「傻孩子,你以為就憑你們這幾個年輕人便能騙得了我嗎?」她微笑著。
那一瞬間.我不知自己是該哭還是該笑,但它們幾乎是同時發生的,我迸出了笑聲,也同時流出了眼淚。
百子成功了!她跟北原的愛情終於成功了。
但在如釋重負間,我也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孤獨。
我已沒有了愛,這一生再也沒有了愛。
它曾經來過,現在,我只能在別人的愛情中察覺到自己的失去。
小林和北原的事情公開之後,他們反而懂得遵守禮教,不逾規矩。
假期結束了,北原回夏威夷去準備婚禮迎娶小林,而她繼續留在和子身邊學習新嫁娘的傳統教養。
「就是在日本也沒有人這樣虐待新媳婦!」我看著小林完全放棄了事業,跟在和子後面亦步亦趨,不禁大發議論。
和子告訴她的寶貝媳婦:「看!這個老姑娘在吃醋!」
百子居然也跟著笑,真是氣煞人也。
「你一點也不感謝我的苦心,嫁過去後別跟我哭訴惡婆婆虐待。」
和子聽了哈哈大笑,她跟我初見時那個固執又孤獨的老太婆完全不同;溫柔又聰明的小林帶給她很多樂趣,那都是我沒辦法做到的。
她私下不止一次地謝我,把這麼好的女孩子推薦給她。
暑假到了,北原打電話來,他已籌備好婚禮,只待母親帶著新娘子走進結婚禮堂。
百子要求我擔任婚禮中的伴娘。她沒有妹妹,在私人情誼上,我們比姊妹還親。
我們三個人帶了將近20件行李到了夏威夷,因為和子堅持就是在月球上結婚,也要有個日本式的婚禮。過海關時,琳琅滿目的日本衣飾把見多識廣的官員看得目瞪口呆,以為是某個劇團要去公演。
花嫁的前一個晚上,由我負責陪伴新娘。
我們促膝而談,談到了深夜。
「還記不記得那年你離開日本時跟我說的話?」她說。
「我說了什麼?」
「你那時侯說,每個人都在尋找他自已不知道的東西,而且並不知道自己在追尋!」
「你現在明白了我的話嗎?」
「明白了!」她雙眸如星,雙頰若醉,「遇見北原那天我就明白了。」
「那感覺——好嗎?」
「太好了!好得我不敢相信上天這般善待我,我何德何能,憑什麼得到?」
「你真是教人嫉妒。」我拍拍她。
「你呢?你找到自己所追尋的嗎?」
我笑了。
「你還沒回答我。」她不滿意地扯我。
「也許我早已找到,只不過我不知道罷了!」
「你曾找到什麼?」她追問。
「一些過去,一些失落。」
「那是失去,不是得到!」
「不!那也是得到。不一樣的得到。」我靜靜地說。
不一樣的是,這次心胸平和,不再孤獨,也不再想流淚。
那若是我的命運,我願意去遵循,並且從其中得到樂趣。
傳統式的日本婚禮豪華而隆重,小林拿著金扇子,戴著白色的帽子端坐著。接受大家的道賀。為了穿這身價值四萬美元的結婚大禮服,她從四點鐘起床,到現在還滴水未沾。
我真高興要嫁北原的不是我,這是頂豪華的日本大虐待。
婚禮中來了意外的客人。
當新娘換上西式禮服周旋於來賓之間時,我看到了一個熟悉的面孔。
我簡直不能相信他會出現在此地。
「張飛龍,你在這兒做什麼?」我呆住了,倒抽了口冷氣。
「來向新人道賀。」
「你認識新娘?還是新郎?」
「是小林請我來的,別忘了,東地機構與敝公司素有來往。」
「她告訴你我在這兒?」
「對!」他回答得很乾脆。
「她還跟你說了什麼?」可惡的小林,她竟陷害我。
「她說你是個好女孩,需要一個好人照顧。」他大言不慚,充滿自信。
「張飛,你一點也沒有變。」我被他自大的表情逗笑了。
「你變了,從前我若跟你說這些,你會生氣,但你現在已懂得欣賞我。」
「只限於站在朋友的立場上。」
「別那麼急著劃清界線,我還沒有展開追求的攻勢。」
他的口氣,倒像在參加什麼競賽,而且志在得標。
「你別笑成嗎?我是很認真的。」他被我笑得有些苦惱。
「我也是認真的。噓,小聲點,大家都在看我們。」我提醒他,不可在神聖的婚禮中造次。
「告訴我,我總有點希望吧!」他靠近我,小聲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