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了什麼事?我帶來看慕塵與陳嵐的禮物「咚」地一聲掉到了地上。
為什麼?為什麼當我好不容易鼓起全部的勇氣來看他們時,竟然沒有人在?
難道——
不!我立即否定了這個不吉利的想法。不會的,慕塵與陳嵐都正值青春年華,他們不可能遭到任何意外。
惟一合理的解釋是慕塵恢復了國際性的旅行演奏,把賢內助一起帶去了。我雖然這樣安慰自己,但是不祥的預感,仍使我手腳冰冷,頭腦昏亂。
也許我該去找個人告訴我答案。
我越過草坪,一直奔到劉伯伯家,他們兩老現在加起來,已經160多歲了。
劉家花園中的草也長得快比人高,花開得稀稀落落。我敲門時,膽戰心驚,就怕已經沒有人會應我的門。
幸好,門不久後就開了,一個花白了頭髮、皺紋滿面的老婆婆站在那兒,瞇著眼睛看我。
這是劉伯母嗎?我幾乎不敢相認。才不過幾年的工夫,她竟老得完全走了樣。
「劉伯母!我是江楓啊!」我的淚在眶中打轉。難道,我走的這些年,一切——都改變了嗎?
她呆呆地凝視著我,黯淡的瞳孔,似乎再也不認得我了。
「我是江楓。」我又重複了一句。
但她仍然那樣昏茫的看著我。
「劉伯伯呢?他在家嗎?」我急急地問。
花白的頭顱緩緩地搖了搖。
「他去哪裡了?」我心中一陣駭然,不禁抓住了劉伯母枯瘦的手。
「死了!」劉伯母的淚滾了下來,哭著說,「死了!」
我倒退了一步。
頃刻間只覺天搖地動。
沒有人能給我解答。
我踉踉蹌蹌地走下山坡,昨日在慕竹墓前所得的喜悅已被這一連串的打擊所衝散。
難道我該為我所背離的一切負責嗎?
走到一半,我抹去了眼淚。即使一切都已不再存在,我也該到秦阿姨的墳前祭拜。
她疼過我,愛過我,為托付我的終身操過心。
雖然在最後一秒時,她做了自私的決定,但她又有什麼錯呢?哪個母親不是為兒女著想,是我的拒絕才使她鑄下了無可彌補的過失。
我又循原路回去,風吹著,吹乾了眼中的淚,拂亂了胸中無限的愁緒。
秦阿姨生前最喜歡這座山,所以我們把她葬在離谷風新村不遠的小山坡上。在那兒,她可以朝迎晨曦,暮送夕陽。
山路並不好走,從谷風新村去還得經過一處小山泉和一個橘子園,若自另一個方向上來,也並不完全順利,光是那些陡坡就夠爬上好半天了。
我一邊走一邊摘了水邊的野薑花,那蝶形的白色花瓣使四周圍的空氣都芳香起來。
秦阿姨喜歡野薑花,她從前常常出來摘,然後插滿了整個房子。
但我走到了墓前,竟然發現已經有了一束花,那也是一束野花,但扎得整齊,顯然是費了許多心,只不過力氣不夠,扎的技巧也差了一點。
是誰?誰在秦阿姨的墓前獻花?
這不太像大人所做的,或者,只是孩子的遊戲?可是又有誰家的孩子會到這野地來嬉戲?
我極目四望。突然,就在不遠處,有個小孩子在草叢間走。她走得很快,像走慣了這些又是芒草,又是石頭的山路,白色的衣裙不時在草間一閃。
「小妹妹!小妹妹!」我不由趕了過去,卻因為走得太急,不小心被路上凸起的石頭絆了一跤,我痛得彎下腰來。
「你怎麼了?」那個小小的女孩子轉過頭來,看見我跌倒,連忙跑來扶我。
多麼漂亮的孩子!當她靠近我時,標緻的小臉讓我微微一驚,她有著極出色的五官,細緻的小手,皮膚柔白得像瓷。
「你跌痛了沒有?」
「沒有。」我對她笑了笑。
「你流血了。」她怯怯地指著被石頭刮破的地方。
「沒有關係,只是一點點。」
「你可以跟我來,我幫你搽藥,我就住在那兒。」她指著山坡下。
「沒關係,我不痛。小妹妹,你幾歲了?」
「三歲!」她用手指比了比。
「你一個人到山上來,不害怕嗎?」
「不怕,我爸陪我來的。」
「他在哪裡?」
「他的腿不好,坐在下面休息。」她比了個用枴杖的姿勢,「不過醫生說沒關係,他只要好好休養,就會好的。」
一個三歲的孩子能把話說得這麼清楚,簡直是個神童。
「你叫什麼名字,」我輕輕撫摩著她覆在額前柔細的嫩發。她是個天使,可愛得教人不敢太用力觸碰。
「沙念楓。」
「什麼?」我掩住了嘴,她該不是——
「沙子的沙,想念的念,楓葉的楓。」她一本正經地說。
「是誰給你取的名字?」我發現自己在哽咽。
「我媽媽。我上山來就是看她的。」她小小的手往後指,「她跟我爸爸一起出去,車子翻了……」
我回過頭去,映入眼簾的竟是一個墓碑,上面寫著幾行字:陳嵐女士之墓,生於1958年,歿1987年……
天啊!天啊!
我必須用盡全力克制,才不致於大叫出聲。
陳嵐死了!
那個頭髮短短,眼睛大大,笑聲可愛如銀鈴般的女孩子竟然去了……
「阿姨,你怎麼啦?」沙念楓扯我的手臂。
我像夢遊般被她輕拉著,走下了山坡。
在一叢草下面,有個男人孤獨地坐在那兒,凝視著西斜的夕陽,他的臉看起來好蕭索,好寂寞。
我停下了腳步,心房激烈地衝撞著,像要撞破一切,但我喉嚨好幹。
幹得一個字也發不出來。
他微微側過臉,看見了我。
他完全不敢相信地看著我,然後,臉色變了,他吃力地拄著枴杖站了起來,扭曲得像是要笑,又像是要哭。
我想叫他,但喉間發出的卻是「啊!啊!」的哽咽聲。
這麼多年!這樣多年後,我們終於見面了。我伸出了手臂,向他跑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