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你不要走!」她再說了一遍:「他就在我的面前這樣死去,太可怕了……」她惶然的眼睛中有種令男人會為之排山倒海的感情,「你可以留下來陪我嗎?」
「我不能!」他生硬而機械地離開桌邊。她選錯了對象,他不是她想像中的那種男人。她有她的寂寞、恐懼,他也有他自己的,但他絕對不會哀求別人來拯救他。
走到門口,他回過頭,她仍呆呆地坐在那兒,淚流滿面,無依無助,絲毫不擔心自己在大庭廣眾出醜。
老天!他歎了口氣,她一向都是這樣任性嗎?既不為自己的行為負責,更不替別人設想,但如果他就這麼一走了之,他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他強迫自己改變心意重新走了回去,當他再度走到她身邊時,她抬起眼睛看他,那雙赤裸裸的眼睛令他可以直視她的心靈深處。他一陣震悸,突然明白她為什麼哭!死亡——不僅使她震驚,使她明白生命的脆弱、無常,更使她覺得全是她的錯。
就像他認為蕾蕾的死是他的錯,即使並不那麼嚴重。但這的確是個打擊。
這個新大陸的第三代移民,暢銷小說的女作家,她一天到晚在描述別人的愛與恨、生與死,卻在此時頓悟到總有一天死亡也會降臨在她身上,她的確太年輕了。那種哀憫使他動容,使他消除了所有的成見。
「我也需要你!」他俯下身,輕輕在她耳邊說著,然後把她扶起來,無比溫柔的輕語著:「這個晚上讓我們共度。」
她身上溫馨的香氣和肌膚的柔軟,令他一陣溫暖,一陣激動。她說的沒錯,他的確不應該一個人回家。無論如何,在這樣糟糕的夜晚,有一個伴侶總比一個人過得好。
第三章
在電梯內,麥哲宇發現鮑丹妮臉色蒼白得可怕,那憔悴的神情使她看起來至少比實際年齡要大上五六歲。
「你一個人住?」當他掏出鑰匙時,她才勉強擠出一句話。
他點點頭,打開了燈:「你坐會兒,我去燒壺咖啡。」
「不要走!」她伸手拉住了他,力量大得驚人。
「你在發抖?」他詫異地環繞住她的肩,那光滑裸露的肩頭,激起了人無窮的慾望。
「我想躺下來,可以嗎?」她嘎聲地問。
他歎了口氣,經過這個令人震驚的晚上,無論是誰都會精疲力盡的。
「抱緊我!」鮑丹妮把臉兒深深埋進他的胸膛裡,手指也掐進他的肌膚。當他低下頭去吻她時,一個念頭忽然掠進腦中,這麼多年來,她是第一個。
第一個比他年輕的女人。
但他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思索這個問題,她的嘴唇輕輕張開,舌頭滑進他的口腔中,溫馨沁涼的滋味使他的吻更深更濃。……
他們互相吮吸著,攪拌著,彷彿過了今天就再沒有明天。
她是他見過的最美麗的女人之一。
而且她充沛的生命力不是別的女人能輕易望其項背。
一切,都陷於本能與瘋狂裡。……
窗外,就在這時候唏唏哩哩的下起雨來。他們在雨中沉沉睡去,做著各自的夢。
☆ ☆ ☆
清晨的第一線光裡,他們互擁著醒了過來。鮑丹妮睜開眼,一時竟不知身在何處。
「早!」麥哲宇俯身過來親吻她的眼眉,她的唇。
「早!」朦朧中,她有一股化不開的羞澀,她幾乎想不起來昨晚上,是怎麼——來到他的房間,睡在他的身邊。但,幾乎是立刻的,她想起了大宮。
那死亡的陰影緊緊籠罩住她。
當她抱住他把頭埋進他胸膛時,麥哲宇知道她一定有話要講。
「我昨天沒有告訴你真話。」
「我在聽。」
「我出生的時候,原本是雙胞胎,死掉的,是我妹妹。」
「這事——有關係嗎?」
她抬起頭,望著他,在晨光中,他的臉看起來好柔和,表情也很寧靜,跟宴會中的冷峻和昨夜的狂風暴雨判若兩人。
「你知道優勝劣敗的意義嗎?我比較強壯所以我活下來,但妹妹卻死了——」
「你認為是你搶了她的生存機會?」
「這麼多年來,我活著,是為了我們兩個人,我活得太辛苦,必須要拚命地做兩個人份的工作,我太累了,太吃力了……」她語無倫次的說著,忽然哭了起來。
麥哲宇抱住了她。
不知道為什麼,當他傾聽到他不該知道的故事時,他竟有太多的憐憫與同情。
這個在外人眼中既慧黠又富盛名的女作家,心裡有的,是如此巨大的陰影。
「我從沒有告訴過別人!」
「我知道!」
他吻她的時候,友愛多過慾望,她的回應起初也僅是感激,但慢慢地,那份渴望又攫住了他們,像一面巨大的網,令人沉淪其中,無法抗拒。
自從蕾蕾去世後,這是他頭一次衝破所有障礙,去接納比他年輕的女人。
而且,毫無罪惡感。
鮑丹妮也讓他重新嘗到青春的滋味。
他太傻了!他在心中喃喃自語,他為什麼拒絕承認自己也是年輕的,而非把青春葬送在親手所築的墳墓裡?
那些日子呵!
☆ ☆ ☆
大宮的去世,除了在各報刊佔了頭條的位置,和引起與會作家的震驚外,並沒有影響到亞太作家會議的進行。但以後的幾天裡,麥哲宇躲避了記者的追蹤,也沒參與討論會,只有大宮家屬由日本飛來時,他才神情蕭索地出現在機場上。
雖然他的眉宇間有股無法抹去的哀傷,但是白色夏麻布的西裝,依舊使他看起來十分英挺,他一跨進機場大廳,就吸引了不少視線。五分鐘後,陳懇納出現在亞航的櫃檯,他們在二樓咖啡廳找了個角落坐下來。
他們正在交換對大宮在此舉行公祭的意見,陳懇納腰上的呼叫器突然響了起來。「對不起,我去打個電話。」陳懇納急急走進公用電話。
機場內的嘈雜與地勤人員各種語言的播報,使他沒辦法靜下心來,再看看那邊的陳懇納,可能一時還沒有講完的意思,一陣鬱悶與煩躁,迫使他站了起來,步向土產專賣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