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的叢林有時候連當地人都走不出來。」他見我翻白眼,益發正經得緊。「裡頭還有一種紅蟲,會咬死人。」
他這才正中要害,我不怕迷路,但最怕蟲,小從毛毛蟲大至恐龍。
只好跟他並排走。
走得熱了,正後悔忘了帶水壺,他卻變戲法似的,從口袋裡掏出幾個果子。
「這是什麼?」我看著那大如荔枝的稀奇水果。
「山龍眼,蘭嶼特產。」
「你在哪裡買的?」有果子解渴,我對他的氣立刻消失一半,果然是個小人。
「這還用得著買,到處都是,伸手摘呀!」他笑。
我張望半天,也沒看到什麼山龍眼,連龍眼核都沒一顆,才知道他吹牛。
「吃呀!很好吃的。」他示範。
果然好吃,甜極了。
「還有沒有?」我厚著臉皮跟他要,所有的火氣都飛到爪哇國去了。
「跟我說點好聽的。」他拿蹺,一臉促狹。
「要好聽到什麼程度?」我問
「只要是好聽的,一概笑納。」他更放肆。
「你閉起眼晴。」
「為什麼?」他很奸詐,怕我陷害他。
「你瞪著眼睛看我,我害羞,說不出口。」
他驚喜地閉上眼睛,我這才把手上的龍眼枝用力往他身上扔,扔完了轉身便跑。
「喂喂喂!」他氣壞了。
「你站住。」我知道跑不過他,一心想唬住他:「你敢過來一步,就自己承認是小人。」
我太年輕了!居然跟他玩這種把戲,但不耍點陰便要吃虧。
「我不與你一般見識。」他笑,果然不敢過來。「阿青,我保證不報復你,來呀!」
「幹嘛?」
「我帶你去野銀部落,包你大開眼界!」
我還沒靠近他,他就伸出爪子攫住我,快得像老鷹捉小雞。
「放開我。」我掙扎著,他身上的男性氣息讓我害怕!我不是沒見過世面,但這樣的場面是自找的,不脫困而出,這輩子就沒臉再見江東父老。
「阿青,阿青。」他的手下使勁,口中卻柔聲呼喚:「不要拒絕我,不要拒絕我……」
他的聲音和他的氣味都勾人心魄,但謝天謝地,我可沒忘記他是鼎鼎大名的花花公子,連那般精怪的王婷都得為他日日以淚洗面。
「你看,誰來了!克麗絲汀……」我叫:「快來救我!」
他果然上當,手一鬆。
我沿原路跑回去,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才來蘭嶼的第二天,我們就從紳士淑女變成了野人。
秦大佑說得對,此地沒有野蠻人,台北來的二百五才是。
第八章
我準時搭上八點鐘的班機,克麗絲汀穿著夾腳拖鞋來送我,她不捨得回去,她與那花花公子有得泡。
「我真不明白。」她懶洋洋地說:「你不喜歡秦某人就算了,他又不會吃掉你。」
我很難解釋自己的心情,當然更不必對她解釋。
現代人在拒絕與接受之間,往往充滿了矛盾。
回到台北,天上落大雨。
家中電話震天作響,是李麥克。他真是個魔鬼,有千年道行,心血來潮時,只需招指一算,便知佳人有難。
他約我吃飯,但我心情不好,天使、魔鬼都不能去應酬。
「你不來會後悔。」他咆哮。「今晚的飯局裡有本公司有始以來最大的客戶。」
我不需要大客戶,我尚未戀愛即已失戀,心裡面一大堆奇怪的嗡嗡聲,需要心理醫生的治療。
放下電話後,那嗡嗡聲益加響亮。
「什麼?什麼?」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空氣中大聲的問:「我失戀?有沒有搞錯?」
秦大佑是個什麼東西?
我覺得荒唐。但領悟到自己荒唐,並沒有更好過。
也許洗個熱水澡會好過些,我在浴缸放水,水放滿了卻坐在熱氣騰騰的缸邊哭泣。
不僅流淚,還嗚嗚出聲。
我厭恨自己落入秦大佑陳腐的圈套,卻仍然難以自抑,畢竟我不是天天都會愛上誰,百八十年難得遇上一次,所以敝帚自珍,愈哭愈像個怨婦。
哭完了,我才覺得餓,腦中開始出現各色美食!肉粽、烤麩、蛋糕、蚵仔麵線……
想起這些食物,給了我無上的安全感,總比想著秦大佑那個王八蛋好。
我換上襯衣牛仔褲,準備出去飽餐一頓。
門鈴卻在這時候響了起來,一定是李麥克,打開門預備好好臭罵他一頓,卻不料外頭站的竟是秦公子,淋得一身濕,像是落湯雞。
「你搞什麼飛機?」他罵:「不吭不響跑回來,什麼意思?」
我呆呆看他。
「你幹嘛?」
「人都到門口了,不請我進去,也該拿條乾毛巾給我擦擦。」他的眼中噴出怒火。
「克麗絲汀呢?」以德報怨,我施捨給他最大的一條浴巾。
「她會捨得回來嗎?」他沒好氣的從浴巾下伸出險來:「她認識了個蘭嶼青年,人家正在刻獨木舟送給她。」
相逢何必曾相識,原來同是天涯淪落人。
他不會刻獨木舟獻慇勤,所以慘遭淘汰。
「笑什麼?」他瞪我:「我到底什麼地方得罪你,讓你放我的鴿子?」
「你猜。」
「誰大老遠跑來跟你玩猜猜看!」他還是真發火,一把揪住了我。
「你幹嘛!」
我後悔不該放男人進屋,但為時已晚,我放聲尖叫,他摀住了我的嘴。
他應該用別的方式捂我的嘴,比如說毛巾之類,但他的方法太過老式,所以尊手立刻被我咬破。
「你——」他痛得慘叫連連。
他用這種濫方式騙過不知多少女孩子,得到報應是應該。
「為什麼這樣待我?」他氣急敗壞。
「我該怎麼待你?」我雙手抱胸,太妙了,此人竟然上門來指導在下。
「我對你一片誠心。」他說著,眼淚突然滾滾而下,我瞪大眼,這輩子還未見男子哭泣過,簡直不知該如何對付。
我希望這僅是個惡夢,我用指甲狠掐自己,卻怎麼也掐不醒。
噫唏!這竟不只是個惡夢。
「你怎麼這般多愁善感?」我埋怨道。
「我不像你。」他從淚水中抬起頭,燈光下,那張困擾過我的臉仍然那麼英俊,卻充滿了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