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早在這之前,我就該明白。
我轉過身,回去旅館。
第二天早上醒來時,一陣熟悉地刺痛感也隨之而來,我終於向自己承認——秦大佑並不愛我。
而我從前對他那麼驕傲,竟是如此之多餘。
「他不愛我!他不愛我!他不愛我!」我心中有一個聲音在小聲地叫,漸漸大聲起來,最後成為嘶喊,我必須搗住耳朵,才能抵抗那聲音所帶來的痛苦。
我下床時,渾身冷汗。
我終於明白了一件事,秦大佑也曾愛過我,但不如愛克麗絲汀多,他必須有所選擇。這個發現真會令人難過,但它是事實,無人能改變。
溪頭的清晨真是美,由於是谷地,氣候也很古怪,時晴時陰時雨。是因為氣候古怪,風景才格外有看頭。
我在小店裡買了件薄夾克,擋風兼擋雨,一路走上山。
我遇到了一生中最難解決的大事,卻有這樣的閒心來看山景!我對自己苦笑。
爬山對一個都市人來說是苦事,但出了一身汗後,體力和精神反而都輕鬆了;回到山莊後,有個人坐在餐廳家俱的椅子上,那熟悉的身影令我的心一陣狂跳。
他見我進來,默默地站起。
「見到我不覺得奇怪?」秦大佑牽動了一下嘴唇,但那不是笑容,只像是一個男人不愉快的表情。
「我說過,你有妖法,永遠知道我在哪裡。」我面無表情,連裝都不想裝,我累了。
「不是我猜到的,克麗絲汀告訴我,她跟你有心電感應。」
「是嗎?」我看了他一眼,這是他第一次這麼誠實。如果他早一點說實話,一切就不會這樣尷尬了。
「你都知道了?」他的目光緊逼著我。只不過一天一夜,他卻憔悴得這樣厲害。
「知道什麼?」
「我——對不起你。」秦大佑低下頭。
「不!我祝福你。」我正視著他,陽光從窗外照進來,幽黯的廳中一片明亮,當我發現我們正被陽光籠罩時,所有的痛苦與鬱悶竟然減輕了許多,那感覺非常微妙,只有一瞬,但足以化解不快!我發現我僵硬的表情鬆弛了。「我祝福你!」我又重複了一次,這回竟是真心真意,不再有任何勉強。
他大惑不解的看著我。
若是告訴他,我在這一瞬間頓悟到人世間的悲苦,他一定無法瞭解,但我心中的確有太多的思維如風車般飛快的轉動著,一時之間,竟感到既悲且喜。悲是悲人世間的種種事竟如鏡花水月,喜的是在這無常間,只要心不動,依舊可以用最清明的心靈去觀照。
我曾為他而心動,但此時已獲得止息。
雖然終究沒得到他的愛,然而心中的寧靜卻已重臨。
「我不瞭解你。」他歎了一口氣。
「我們去看山吧!」我指著遠處的谷地,「恐怕沒有別的地方能像溪頭這樣,又晴又陰又雨。」
回到台北時,天已經很晚了,秦大佑的車送我到門口,他長途開車,應該非常疲倦,可是他的神清氣爽,比初上山時還要好得多。
大自然對任何一個人部有好處,浸沐了一天的山氣,即使他不曾悟到什麼,他一定也有所獲。
克麗絲汀在家裡,看見我時表情非常的尷尬,對她的自尊心而言,這是一次不太愉快的經驗。有了這次教訓,我相信她會學得穩重些。
至少學會不把感情當遊戲,損己又傷人。
「阿青。」她不好意思地叫我。
我跟她笑了笑。回來的路上我一直思索要怎麼開口跟她說第一句話,但現在才知道這真不難。
「你又抽煙了?」我打開窗戶,換新鮮的空氣進來,「少抽點,對身體不好。」
她的眼睛紅了。
「我——」,她欲言又止。
我還是笑。
「你笑我——」她委屈的低下頭。
我拍拍她的肩,「克麗絲汀,我要告訴你一件事!」
她嚇了一跳。我們雖然是雙胞胎,會彼此有所感應,但畢竟那還不是萬靈丹,每個人各有緣法,我所悟得的道理,也許她還得過許多年才能明白。
「我也要告訴你一件事。」她吞吞吐吐的。
「我是姊姊,我可以先說。」我微笑。「這件事我不好意思告訴爸爸,拜託你去跟他講——我考慮了很久,婚禮不舉行了。」
「為什麼?」她吃了一驚。
「我跟秦大佑的感情基礎不穩固,不能為結婚而結婚,我們根本合不來。」
「你騙人!」她叫了起來,晶瑩的淚水湧了出來。誰說她自私自利沒有良心只顧自己呢?
「我從不說謊。」我正色的看她:「從我懂事起,外婆就告誡我做人一定要誠實。不僅對別人誠實,對自己也一樣。」
「可是你——」她的眼淚終於流了下來。但她即使是哭也是那麼好看。秦大佑選她,並沒有選錯。我不是聖人,想到此處,也難免會心酸。
可是我心中的寧靜又及時湧現。
「快別哭了。」我替她擦淚,「你老姊不會永遠嫁不出去的,世界上多得是比秦大佑好的男人。」
我知道克麗絲汀將是最美的新娘。
果然不錯,她走上紅氈時美如天仙,每一位賓客都交相稱讚。
但婚禮上表現得最好的是老秦的媽媽,她對唐太宗的名言「不癡不聾不作家翁」非常有心得,最可圈可點的是她為雙方親友相互介紹時,說:「這是新娘的姊姊楊青,她是有名的女設計師,我們公司的新飯店內部裝潢由她設計……」非常得體大方。
她完全忘了秦大佑帶去給她看的新娘原是此人。
我也忘記了。
從今而後,我們是姻親。
倒是父親很緊張,他一點也沒想到,他會來台灣趕上這場婚禮,把小女兒風風光光的嫁出去,難免興奮得有些過度。
他做主婚人,高興得眼淚都要流出來。
就在這一瞬,我原諒了他,完完全全地原諒。
不再有恨,不再有怨。
外婆雖然盡心撫養我長大,但她老人家,也不完全是對的。
新人敬酒時,克麗絲汀含羞帶怯,有人起哄鬧酒,她羞澀地喝著裝在紹興酒瓶中的紅茶,嬌滴滴地,像一朵將開未開的紅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