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她登堂入室這還得了?陳國倫是運動員出身,豈是好惹,一個箭步跨過去,揮手打掉了她的攝影裝備,然後像拎小雞一樣把那個自以為佔盡優勢的女記者拎了出去。
「以眼還眼!以牙還牙!這是我的原則,你懂嗎?」他轉過身,他忿怒的架勢實在驚人,把可憐的方仁傑嚇得呆若木雞,「我給過你機會,你是本公司的資深員工,也是我最信任的人之一,本來有望在明年進入董事會的,可是你自己把一切搞砸了,我不便叫你滾蛋,可是兩條退路由你選,一個是你想法子把方絲瑩帶出國,帶得愈遠愈好,我派你做當地分公司經理永遠別給我回來;一個是你自動請辭,我會給你一筆遣散費。」
外放?方仁傑知道一外放就完了,他永遠沒機會再回總公司。他不是不能再找個好工作,可是這些年的苦心佈置不全完了?他不甘心,實在不甘心,方絲瑩胡天胡地的亂鬧一場,把自己鬧得身價大跌不算,還害得他永遠也無法翻身……
「你聽清楚沒有?」陳國倫又是一聲大喝。
「是!」方仁傑戰戰兢兢的。
「那還不快滾?」
這是本年度企業界最大的醜聞,可是陳國倫等鬧出大事後,心反而定了,由她鬧去吧!這件事捫心自問,他不是過錯全無,多少要負點責任。
回顧前半身,他仔細一想,忽然一陣心驚。
也許這是報應?他干了太多太多的荒唐事,一直沒出過紕漏,當時他認為男人風流無可厚非,不過是交易行為,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沒什麼了不起,但現在不同了,他愛上了雲依婷。
「愛」使他知道那不叫風流,那叫下流。而專心去愛一個人,照顧她、擁有她,才是世上最珍貴的感情。
從前他敗德還沾沾自喜,多麼可恥的念頭呵!
冷汗沿著脊背流下。
雲依婷!他喃喃念著這個名字。
他愛她,一生一世。在這個世界上,她是唯一能挽救他那墮落靈魂的人。在心靈上他們一定有相契合的地方,否則他不會對她有這樣深的依戀、這樣強烈的感應,對不對?
可是她會不會知道他的感受?她會不會也同樣地愛上他呢?
陳國倫焦躁地站起來,猛吸著煙。
他被打敗了,被一個手無寸鐵的小女人。
電話鈴在這時候響了,是一名在南美的大客戶亞當斯,他盡力使自己恢復鎮定,從容的和那名客戶談生意。這可關係著一張大訂單,好容易熱紅電話談完了,亞當斯先生表示下個月要來台北一趟,進行一項合作計劃的磋商,放下電話,他按方仁傑的鈴,預備叫他進來辦。
「方仁傑!」連按幾下沒人應,他不耐地走過去親自敲他的門。
門鎖得好緊,怎麼回事?另一名秘書助理由隔室探過頭來。
「把門開開!」他命令道。
一分鐘後,門開了,時而觸目驚心的景像是陳國倫一輩子也忘不了的。
方仁傑坐在血泊中,一把鋒利雪亮的刀扔在地毯上,血從他腕上的動脈噴了出來,噴得到處都是。蒼白的面孔象紙一樣,張著嘴兩顆又黑又深的眼珠子瞪著他,含冤愁苦的表情如同不肯去的幽靈在人間附身。
老天!他在幹什麼?
陳國倫大踏步的走過去,血噴到他雪白的襯衫上他也不介意。控控方仁傑的鼻息,幸好!他還有氣,心臟雖然微弱,但還維持著跳動。
有人進來,忙著撥醫院電話,他放下方仁傑,由他們處理,一瞥眼看見那把浸在血中的刀子。
一股冷意冒上了脊骨,剛才如果不是方仁傑天性懦弱,這把刀可能就刺中他的心臟。
「你這個笨蛋!」他忍不住對奄奄一息的方仁傑咆哮:「大丈夫敢做敢當,這樣就值得去死嗎?」
咆哮,可是眼眶中卻一陣無法抑制的濕熱,方仁傑大學畢業服完兵役後,就死心塌地的跟著他,是他身邊最得力的人。
倔雖然霸氣專橫,但他也有人性,他剛才只是一進氣瘋了,才那樣對他說話,卻不料方仁傑竟是如此的不堪一擊,不曉得面對現實,反而在無法逃避時以一死解脫。
救護車很快地就來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仍在大廈底層守候的記者們,這下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逮到了一條大新聞。
陳國倫對著窗口歎氣,看記者們簇擁著抬進救護車的擔架,攝影機此起彼落,在死亡邊緣掙扎的方仁傑當然不會爬起來傾訴自殺的因由,但他一身的血和令人猜疑的自殺動機,在這個時刻,真是再刺激也沒有了。
陳國倫搖了搖頭,這麻煩可惹大了,但令他驚奇的是他突然不在乎了。
由他去吧!一個男人一生中多少會惹些麻煩的,如果因此而威脅到他的企業,股票下跌,使訂單取消,使同業鄙夷!……都算他咎由自取。
他對自己只有一句話----活該。
但上天保佑,他希望一時想不開的方仁傑能夠活過來。方仁傑在這個世界上不過是個可憐的小人物,儘管腦筋不夠用,她罪不及死。
方仁傑求死沒有死成,但是這一天的夜裡,醫院病房中有人去逝了。
死的是鬧得滿城風雨的方絲瑩。
「我在晚上七點還去替她量過體溫,她的精神好得很,一點也沒有厭世跡象。」值小夜班的護士向警方報告。
她臨去的模樣很安詳,那雙野性十足的眼睛緊緊地合著,美麗的面孔既沒有掙扎也沒有恐怖,裹滿了紗布的手放在小腹上,像個安安靜靜地洋娃娃。
但是她已經永遠停止了呼吸,如花年華似水而去,令人為她止不住的歎息。
她現在什麼都不用爭了。美貌、財富、男友、虛榮、名分、思念情仇……一切的一切已是過眼雲煙。
方絲瑩以自己的青春做為武器,拚命去打下來的天下,再也用不到她費力了。
生命就是這麼一順事,看起來牽牽絆絆,複雜不堪,其實單純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