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那一天,她大哥打開了那扇門,她卻突然停在門邊纏弄紮著她金髮馬尾藍色天鵝絨緞帶。他一再向她保證只要五個哥哥之一陪著她,她就可以進入那個房間。她仍記得當她嘗試地跟隨著傑夫進入巨大、黑暗、原木鑲板的房間時,那種恐懼的感覺。那房間是那麼不通風,一股熱氣讓她的胃不禁緊縮了起來。她大哥帶她走到書桌邊那個高大的地球儀前,她做了好幾次深呼吸才勉強適應那個環境。他旋轉地球儀——這舉動使她更頭昏眼花,然後直到他停下來指出儀上一個粉紅色的小點,他告訴她那就是父親前去的地方。
她還記得她盯著那小小的粉紅點好久,然後問父親在那裡好不好?何時會回家?傑夫只是看著她好半晌,然後告訴她她是個多麼漂亮的賴家小淑女,有著大大的藍眸和如絲的金髮,就像她母親一般。小女孩,特別是賴家的女孩是不需要擔心這種事情的。而就在那一刻,蕾莉的胃一陣發寒,當場吐在桌上。
傑夫一直沒回答她的問題。
後來的幾年,這個問題仍被規避著。而每當她父親來信,傑夫就會帶她到書房——但總先確定她身體無恙——去看地球儀上那些彩色的圓點:從安多拉、西班牙、海加1、波斯到遏羅,最近一次是在西班牙殖民地菲律賓群島。自十五歲左右起,蕾莉就不再問父親何時會回家,但她並沒有停止盼望。
所有的希望和祈禱,三個月前在另一封信到達胡桃木之家時實現了。當時她正為了想參加一個沒有任何哥哥陪同的茶會,而和她哥哥傑迪爭執——一個她早知無益、僅供她消磨下午的無聊嘗試。傑夫宣佈召開家庭會議時,傑迪立即朝她皺皺眉頭,問道現在她又想做什麼了?
他的態度觸怒了她,但同樣急著想知道傑夫要說些什麼的她用盡淑女學校所訓練的禮儀,抬高鼻尖並拉起裙擺,以風琴頌歌中的淑女優雅的步伐走過她皺著眉頭的哥哥身旁,大約五步……然後她的脾氣爆發了。她輕快地走在奧布森毛氈的絲質穗飾上,伸手抓起最近的東西——一個桃花心木的置煙架——摔到地上——連她哥哥的進口香煙和五十年歷史的法國白蘭地一起。
蕾莉咬著指甲不悅地回想著。她花了整整三天的時間,才說服她的哥哥們,尤其是傑迪,她能遵照她父親最近一封信的要求到菲律賓。她仍能記得當傑夫念信時她所感到的喜悅,她父親希望她能盡快到菲律賓。
五位哥哥為了這事開始爭執起來。傑夫覺得她還太小,不過因為傑夫比她整整大了十五歲,所以他想法一向如此。而哈倫說她太脆弱,理萊聲稱她太天真,赫利認為她太無助。但傑夫繼續念下去,而所有的疑慮都消失了。因為父親已經安排讓她和費家一起旅行,他們是審理公會的教徒,正要到菲律賓群島中較落後的民答那峨島去拯救那些異教徒。
蕾莉好興奮,但興奮之情卻在傑迪開口的那一剎那消失無蹤。雖然他只長她八歲,卻是兄長中最囉嗦的一位。他聲稱凡她所到之處都會有意外發生,五雙男性的藍眼珠立即轉向曾經放置了煙架的空位,然後看著她。
她則主張他是為了她三歲時掉入乾井。而他是唯一小得能下去救她的人而記恨,並說為了一件三歲時發生的意外責怪她是不公平的。他們爭執了三天,大部分是蕾莉和傑迪。好似她打開了潘朵拉的盒子般,他把所有的事都和她扯上點關係,滔滔不絕地說著每件可能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把她形容得像個掃把星。她則爭辯自己絕不是他所說的那種倒媚鬼,大家都知道沒有這回事。他唯一的答案是他有傷疤可以證明。因此到了星期六晚上她不禁哭了起來,喚泣自她如暴風雨中的海洋般的心底湧了上來,她哭了一整夜。上帝八成是站在她這一邊的。星期天的禮拜給了眼睛紅腫的蕾莉自由。杜牧師剛好挑那天早晨講述迷信是撒旦的愚行,一個真正的基督徒不該屈服於這種念頭。他一開始講道,她就幾乎要從教堂內賴家的席位奔上前親吻他,禮拜後她聽見杜太太提到牧師是如何自貝菲德新教會一個貪財的教友身上得到的靈感,蕾莉不在乎他的靈感來自何處,反正這禮拜已達到她的目的了。
三個月後的現在,她已坐在她父親位於馬尼拉家裡的臥房中,像她多年來一樣地等待著。她比原定計劃提早了一天到達,父親仍在奎松省,今天中午應該會回來。一陣敲門聲響起。蕾莉抬頭一看,她父親的管家喬菲雅拿了一張紙進來。「對不起,小姐,你父親有事耽誤了。」
她的胃下沉,房內的空氣突然令人感到窒息。她好想哭,但沒真哭出來,只是向後跌入椅子中,失望使她的肩膀下垂至非淑女學校所允許的高度。她深呼吸一下,看了滴答的時鐘最後一眼,然後繼續做多年來一直被強迫做的事——等待。
叢林更濃密了。彎刀砍伐的速度不夠快,灌木叢困住了山姆。他趴到地上從樹叢下匍匐前進,越過暴露在外堅硬的樹根和濕粘的泥土。蜥蜴自他身邊跳過,幾隻超過兩英吋長的竹林甲蟲爬過厚厚地覆在地上的腐殖土。細枝和潮濕的葉子粘在他的頭髮上,拉扯著他眼罩的網繩。他停下來解下它取出裡面的綠色細枝,白色粘稠的樹液自斷裂的蔓籐中滴出,山姆不時扭動著躲避那些能在兩分鐘內腐蝕人類皮膚的液體。深深吐了口氣繼續向前爬,籐蔓和竹林像永無止盡的陷阱,揮刀的聲音仍不斷自身後傳來,他們尚未達到濃密的地區,這個認知促使他更向前爬過潮濕的土地,完全地陷人彎曲纏繞的竹林中。由於潮濕及緊張,汗水開始自他身上每個毛細孔滲出。一條黑色光滑的吸血蛇沿著籐蔓滑近他的頭,遭此蛇吻可比用木樁刺入心臟更痛苦而且致命。他像塊石頭般躺著,揮刀和竹子裂開的聲音就緊跟在後。他屏住呼吸和那雙屬於爬蟲類的綠色的細眼相對,幸運的是那雙濃濁的蛇眼自他身上移開了。它彎曲地滑行過糾結的樹根,身上漆黑的三角鱗片也隨之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