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無語的夢。
兩人都不說話。
只是靜靜地、靜靜地凝視著對方。
方宣其有時好想問她過得好不好?是不是很幸福?有孩子了嗎?但始終沒有開口。
於是……
就這樣凝視著她直到天亮。
劍眉慢慢舒展,方宣其睜開眼,這瞬間他幾乎可以看見自己瞳孔中正印著她的纖影。
但一閃即逝。
接著伴隨而來的,是揮之不去的落寞。
剛開始的幾年,方宣其常常在這樣的夢境裡度過,像是擺脫不掉的夢魔,苦苦糾纏著他,但……
他想忘掉嗎?他不知道。
他能忘掉嗎?他不想說出答案。
不過他相信時間可以改變很多事情,不管是對事情的看法,或待人接物的態度。十年的時間已讓他改變不少,其中自己感受最明顯的就是,他不再對事物有太多的感動,能夠讓他心煩的也不太多,他不再是那個總在信件裡侃侃而談自己心情的那個男孩。
不再是了。
十年前季倫依並不瞭解他的心情,不,她根本不想一瞭解。
唱獨腳戲的自己真可悲!
他把這個答案一直放在心裡,雖然他沒有從季倫依口中聽到原因,不過他猜想,大概八九不離十吧!
除了這個還有什麼呢?
從頭到尾都是他一個人一廂情願的。
一定是這樣的。
***
凌晨三點,夜很深很深,屋裡亮著小小的。溫暖的燈光,季倫依停下手邊的工作,為自己煮一杯熱可可,今晚的露氣特別重,她雙手環抱身體,藉著體溫抵擋寒意。
飲一口香醇的暖意,舒服多了。
手指畫過層層疊疊的公文袋,寂靜的夜流瀉出沙沙的聲響。
書桌上的活頁夾封面寫著「錯過,我的愛』。
雙手握著暖烘烘的馬克杯,心裡也流過一道道暖泉,不經意地、不自覺地,她又輕輕地想起了他,這麼多年了,他仍然沒有消失,不僅如此,他還深深地格印在某個角落,可以隨時隨地被喚起。
季倫依泛著水光的瞳眸,有一抹淡然的身影,她總在靜謐的子夜或清新的一早晨想起他。
他現在好嗎?
是不是已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呢?
還是……仍然一個人呢』!
迷離的夜,串起一連串無解的問號。
翻開國中畢業紀念冊,一眼就找到方宣其的位置,纖指畫過他的臉龐。他可知道她還思念著他?
輕輕滑向電話號碼,這是忘也忘不了的號碼,只是勇氣沒傳到手指,當初她怎麼也無法按下那一組繫著無限思念的數字。
多年來,她小心翼翼地透過各種管道打探他的消息,希望他過得好,並且幸福著。真希望自己能從工作上分得一點點勇氣,捎封信或打通電話都好,但終究她還是沒做到。
現在。他真的消失了。
季倫依不知他身在何處。
也許……也許,他已經忘了她!
輕輕合上紀念冊,季倫依走向窗邊,撩起簾幔,窗外的霧更濃了,她不經意地瞥見鏡中的自己,眼裡含著氤氳。
思念從暗黑的夜裡釋出,一點一滴地啃蝕她的心。
***
特刊完成的那一刻,大家都有如釋重負的紓解感。
小花拿手當扇子,煽呀煽地說:「終於可以睡到自然醒了。」失去的美容覺時間她要-一補回,這陣子皮膚粗糙不少。
「對呀!不僅可以睡到自然醒,還可以吃到撐,簡直就是天堂嘛!」大夥兒異口同聲地說,年輕氣壯的他們可受不了三餐麵包配礦泉水的日子,比當兵還苦。
「主編,我們去吃到飽!」小花親蔫地挽起她的雪白藕臂,豐潤的臉來回地磨蹭著。
「好啊!」是該好好慰勞大家。
才一答應,某位不速之客卻翩然出現在季倫依眼前,手中還捧著紅灩灩的玫瑰花束。
他怎麼知道今天的她正好有空?
思緒一轉,她想起總編剛剛離去前丟給她的那一記詭笑。
被逮個正著,季倫依開始思考拒絕的理由。
「可否有這個榮幸與你共進晚餐?」谷若翼將花束遞出。
季倫依還不至於當場給他難堪,做人的基本禮貌她還是有的。
回他一記牽強的微笑。「謝謝。」
谷若翼感覺得出來,佳人不是挺願意的。
「我們剛剛才決定要一起聚餐。」季倫依環顧四周,與下屬聚餐是一個好理由。
「既然這樣,那我改……」谷若翼還是相當尊重她,這種事是急不得的,耐心是他引以為做的美德。
但谷若翼話還沒說完,小花卻在一旁幫腔。「沒關係,主編和我們吃飯,一點樂趣也沒有,還是和谷先生一起吃浪漫些。」
季倫依掃了小花一眼,這不知死活的傢伙!
「是嗎?」各若翼瞅著季倫依,在等她的回答。
「小花你在說什麼?」好不容易有個理由擺脫他,小花壞什麼事!
「對呀!主編在,我們多彆扭!」小花轉向身後一干小嘍囉,拚命擠眉弄眼,示意大家一起配合著演。
「是啊!是啊!」有的點頭、有的大聲附和。
小花吁了一口氣,幸好大家都還算識相。
好啊!大家竟把她住火坑裡推去,看來是逃不掉了。
心一轉,吃個飯而已,也沒那麼嚴重,就當免費吃一頓大餐吧!
「好吧!」季倫依終於點頭。
***
刻意挑高的天頂,鋪滿幾淨的玻璃窗,季倫依坐在最佳的觀景位置,抬頭仰望便可以見到繁星點點,這是一星期前就必須預訂的高級餐廳季論依佩服他的細心安排。
「我知道這家餐廳不好訂位。」季論依就著高腳水杯飲一口水。
「為了你一點都不困難。」谷若翼露出滿意的笑,看來季倫依知道他的用心,那麼一切安排也就值得。
「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會答應?」她很好奇。
「我不知道。」他則答得坦誠。
「那你還……」他到底是絕頂聰明,有過人的判斷力,還是傻得可以?
「有些事是可以賭一賭的。」原來是他賭性堅強。
「但如果輸的機率大於贏的機率,那這場賭注就太冒險。」她覺得谷若翼太過莽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