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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道上,原本一路春暖風和,鳥語嗚翠,但此時天際間飄落些許絲絲春雨。
一匹深棕色的駿馬踏著蹄,規律的步伐不快不慢,正好讓座上挺拔卓爾的主人乘風乘雨,一覽沿途江南風光。
樹林蓊鬱、冰雪初融,身置細雨中的氛圍,更是難得幾回過!
距離差了這匹駿馬一大段路的,是另一隻也馱著人的老驢。
天飄細雨,加上老驢遲滯緩慢的步伐,讓座上的人兒有著另一番心情。
「驢大哥,麻煩你走快點好麼?這樣下去會跟不上夫君的。」
楚映月用衣袖抹去眼皮上細密的小雨珠兒,伸長頸子,望著前方越見小的身影,一邊努力勸說她騎的老驢。
玄徹從北方來,因此以他的馬代步;如今 多了個她,他便向客棧買下這只半進棺材的年邁老驢。
離開客棧的當時——
「就剩這隻?」玄徹雙手環胸挑眉。
「客官,實在是非常對不住,這刻兒春遊的 人多,馬匹供不應求,敝店只剩這只馱物用的老驢。」客棧掌櫃半彎著腰惶恐說道。
掌櫃對眼前男子臉上的冷然,感到膽戰心驚,心中揣測這男人恐怕想買匹馬給他妻子代步,但他們卻只剩這只不中用的驢子,所以才擺出這麼難看的臉色。
「夫君,我們可以到別處去問問……」
楚映月不忍見年近半百的客棧掌櫃冷汗涔涔地賠不是,玄徹冷厲的樣子,她看了其實也怕。
「就買它。」玄徹放了一錠銀子在圈欄上,轉身走向自己的馬。
他利落地翻身上馬,率先離去。
「這位爺,這隻驢不需要那麼多銀子兒——」掌櫃拿起銀子,在玄徹背後大聲喚道,心中卻不住疑惑。
怎麼會這樣?這姑娘明明喊那男子「夫君」,那男子怎麼沒讓妻子與他同乘一騎,反倒買了只步履蹣踞的老驢讓嬌弱的妻子代步呢?
「掌櫃大叔,這錢您就收下吧,我們突然買下您的驢子,您做事也許會不太方便……」
楚映月不傻,驢子是用來馱物搬運用的,這隻驢肯定是客棧的幫手,可是現下的情況不容她再做其他打算,她得快跟上夫君哪!
「夫人,不礙事的。您趕緊追上那位爺吧!」掌櫃趕忙將老驢牽出圈欄外,幫著楚映月上「驢」。
於是,就成這樣了,玄徹在前悠適地賞景、吃著方才買來的燒餅;她卻遠遠落後,更得想辦法讓老驢走快點,還不時地攏緊身上的象牙白披風,躲避對她來講仍覺得太冷的風雨。
好死不死,老驢終究是老驢,有著楚映月也奈何不了的倔脾氣,索性停在道旁不走了,逕自吃起路邊的野草。
「驢大哥,還不能休息呀,我們已經離夫君越來越遠了!」楚映月心急地拍拍老驢,但怎麼努力,它就是不為所動。
「你走不動的話,我下來牽你一起走好了。」她連忙下驢。
雖然沒騎過馬,但驢的高度不至於像馬那麼嚇人,她小心翼翼地以雙手抱著驢頸,困難地爬下來。
楚映月被風上的頭罩,不經意被風吹起,烏黑的雲發隨即沾染了點點雨珠,初春的風雨讓她細嫩的小臉凍出一片微紅。
突地,地上的泥濘讓她腳跟一滑,重心不穩地跌坐在濕濘裡。
「啊!」她是下驢了,可是跌得好疼……
而前方,在馬背上的玄徹理應盡情覽略沿途景致,但沉鬱的神色沒從他臉上褪過;四周寧靜的只得見鳥語和達達馬蹄,他卻心浮氣躁地問著自己要不要轉頭。
來不及告訴自己否定的答案,身子好似自有意識般,回過頭去——
「該死!」
玄徹雙拳緊捏,不知是低咒自己多事,還是看見後方遠遠的道上,那抹纖細的身影滾下驢背。
又來不及吐出應該對她的恥笑,玄徹發現自己策馬掉頭,來到跌坐在地的她身邊。
她摔得鞋上、裙上、衣上都沾染了泥濘,披風背後還印了一大塊黑泥印,好不狼狽,看得玄徹直冒無名火。
「笨蛋!連騎驢都不會,我要趕路,你還要給我添多少麻煩?」
此時的楚映月正努力從泥地中爬起,聽見聲音才猛然抬頭。
「我……不會騎……」
聽出他話語中的憤怒,楚映月瑟縮地垂下螓首,習慣性絞著小手,手中隱隱傳來一陣刺痛,她才知道那裡都被地上的小石子劃破了皮。
「它不走,你就由那隻畜生了麼?鞍上有鞭,怎麼不用?」笨蛋就是笨蛋!
玄徹要她拿鞭子鞭打這隻老驢。
不,太殘忍了,她做不到。
「畜生也是個生命,我相信會有不需要鞭子,也能讓它走的方法。」楚映月走到老驢旁,輕拍老驢的臉,對它說著。
「驢大哥,等咱們到了蘇州,我會拿很多新鮮的嫩草給你吃。現下,先趕路好不好?」她說了一大串,老驢一貫地溫吞吃草。
場面很尷尬,楚映月知道自己出糗了,雙頰乍紅。
「笑話!少裝模作樣了!畜生不打自然不會任人宰割,倒是你這個人任畜生宰割了!」
玄徹冷嘲熱諷,她的心軟及純善在他眼底,都成了假意和……該死的礙眼。
楚映月默然,仍舊一面使勁拉著老驢身上的鞍臀,希望它能邁開步伐。
啪——
玄徹將手中的馬鞭扔到楚映月身上,柄處雕有栩栩如生的風型名貴馬鞭,掉落在她腳邊,她愕然對上他毫無溫度的冷眸。
「我不想耗在這裡。」他的意思很明白,要她親手鞭笞老驢給他看。
撿起腳邊的馬鞭,楚映月顫抖的雙手只覺得沉重,身子好像更冷了。
「怎麼?有異議?」
領教過她的柔順,然而此刻以無聲表達倔強的她,令玄徹滿心不痛快。
此時,雨勢漸漸轉大,楚映月只是僵立在原地不動。
他由上而下睨著她,看著豆大的雨點打濕了她的衣物,披風在此已了無作用,他瞇眼吼出連自己都不明白的暴喝——
「快點打!」
「我可不可以……不要打它……」楚映月一雙水瀅的大眼瞅住他,蓄了滿眶的眼淚無聲傾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