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禧兒……」老婦人放開捂在嘴上的手,手掌一攤,怵目驚心的畫面透過銀白的月光顯現在佟念禧眼前。
「奶娘!」佟念禧慌了,她從未看過奶娘咳出——血!
「嘔……」老婦人又吐出一口鮮血,染得下顎衣襟、胸口一片駭人的血紅。
「奶娘,您忍著點,我去城裡替您找大夫!」佟念禧急的快哭出來了,光著腳丫子就要奪門而出。
「不必了……」老婦人伸出手,要念禧到她身邊坐下。
「您都咳出血了,怎麼可以不看大夫!」佟念禧握住奶娘佈滿皺紋的手,豆大的淚珠懸宕在她的眼角。
「我知道自己的情況,最放心不下的只有你 」奶娘……不要這樣說,禧兒好怕……「再也忍不住心中無助的恐懼,晶瑩的淚珠從佟念禧消瘦的臉頰上滾落。
「好孩子,別怕,人終有這麼一天的。咳——」
「奶娘!不會的!禧兒去找大夫,大夫一定會把您治好!」佟念禧心慌地替奶娘順氣。
老婦人虛弱地搖搖頭,抬手拭去佟念禧臉上的濕濡。若能請大夫,不早請了?
「你曾告訴我,說朔家公子朔揚天曾經交給你一塊玄玉,並告訴你他會娶你的事,你還記得麼?」
朔夫人到府裡來退婚的當晚,念禧曾偷偷告訴她。
「奶娘,別說這些了,歇著吧。」佟念禧不喜歡奶娘這種慎重其事的樣子,讓她覺得彷彿有什麼,她不願承受的事即將到來。
「禧兒,帶著玄玨去找朔揚天,讓他照顧你。」老婦人要求。
原本她對趾高氣昂的朔老夫人,是否會接受念禧小姐不抱任何希望,於是在帶著小姐流離失所時也不敢向朔家求援。
如今,聽說朔揚天接掌了朔家家業、經營的有聲有色,把小姐托給朔揚天,應是能放心的,但願朔揚天對小姐許下的承諾不會食言……
「奶娘,您為什麼要說這個?禧兒要待在奶娘身邊,哪兒也不去!」這世上就只剩奶娘一個相依為命的親人了,她不和奶娘在一起,能和誰在一起!
「傻孩子,奶娘老了病了,不能照顧你。這些年來,反倒讓你有一餐沒一餐地看顧老身,老身黃泉之下實在愧對老爺和夫人呀……」老婦人說著說著老淚縱橫。
佟念禧頭搖得像波浪鼓,傾身抱住照顧了自己十七年、有如親生母親的奶娘。
「小姐,你還記得夫人說過玄壁的事嗎?」
佟念禧點頭,淚已汪汪。「娘說『玄璧為圓,緣訂今生』。」當時,年幼的她深信有個夫婿等她長大、然後喜愛她一輩子,可是,過沒多久,朔家就來退婚了。
「小姐既然明白,就請小姐答應老身去找朔揚天,讓老身放心去見老爺夫人,咳咳——」老婦人的氣息愈來愈弱,連咳嗽都有氣無力了。
「禧兒不祥……要不是為了禧兒,您大可回老家安享晚年,也不會沒有銀子看病,都是禧兒害的……」佟念禧痛哭失聲。
這些年來,奶娘幾乎不喚她為小姐,如此的慎重,讓她無法不正視這番苦口婆心。
是不是因為她,所以她最愛的親人,才會一個個因病因禍走出她的生命?
「不是……小姐你不知道,當年,老爺和夫人抱著出生在觀音誕時的你,有多高興。」老婦人慈祥地微笑,輕撫佟念禧的雲鬢。「答應奶娘……好嗎?」
「禧兒都聽奶娘的,但是不要丟下禧兒……」
「那就好、那就好……我的好禧兒……」老婦人含笑,手無力地垂放了下來。
「奶娘,禧兒今晚撿到了些干茶葉,回來時看見您在睡,沒吵醒您,禧兒這就生火燒些熱茶給您 暖暖身子,我們一起喝茶聊天,您說好不好?」
「奶娘?」
佟念禧知道,床板上的人再也不能回應她的話了。
「不不要扔下禧兒一個人,奶娘……不要……」
淒切的哭喊聲,在渺靜的寒冷雪夜裡,顯得特別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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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彷彿永無止境地從天際落下,愈積愈深。
佟念禧漫無目的地走在冷清的街道上,親手為奶娘在城郊立了座孤墳後,她便茫然地任兩條腿跨出一步又一步,在雪地裡艱難行走,就如同她坎坷的命運一般,困頓、飄零。
她的身邊跟著一隻三條腿的白羊,小羊似乎能感覺到主人的哀傷,只是默默地跟著主人。
「看!有三腳羊!」
「太不吉利了,走開走開!」
「用石子丟它!」
走在路上的人不免因長相怪異的羊兒而驚,小三兒一進城,便立刻成了眾人議論攻擊的對象。
「咩……」
小三兒吃痛的叫聲傳來,佟念禧才回過神來,空洞的眼神注進了一絲不忍。
「小三兒……住手!你們住手!」佟念禧蹲下身把小三兒護在懷中,砸向小羊的大大小小石塊全數砸在她身上。
「那臭酸乞丐居然抱著三腳羊!快趕他們出城,免得貧窮的災禍臨城!」
「對!趕他們走!」
「啊——」好痛!
每一顆石塊都帶著強勁的後力,額角已經開了一個血口子的佟念禧,憤然面對無情的人們。
無論日子過得再苦、再不堪,她都不曾恨過城裡的人,但她不屑他們這樣對待無辜的小三兒!
「為什麼要這樣欺負小三兒,它做錯了什麼?
就因為生下來只有三隻腳?「
她用著早已哭啞的嗓音嘶聲竭力地大吼,像是一股腦兒發洩長久以來,備受欺凌的委屈與疲憊。
我也做錯了什麼嗎?
眾人一見佟念禧哀淒的眼神,紛紛丟了石塊倉皇逃離,附近人家聞聲看見的也趕緊把門窗緊閉,深怕遭致什麼可怕的災禍。
霎時間,天地間好似只剩下孤立無援的一人一羊。
「小三兒,你有沒有受傷?不該帶你進城被人瞧見的,對不起……我們這就回家……」
家?她還有家可回嗎?沒了奶娘,那個破茅屋還有意義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