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不管你相不相信,」他忽然開口了,嗓音蒼茫沉黯,暗夜聽來,宛如悠遠的鐘聲,一聲一聲蕩人她迷濛的神魂,「如果對像不是你,我不可能這麼做。這世上能讓我為她做到這種程度的人,只有你——只有你一個,沒有別人。」
只有你一個,沒有別人。
梁冰聽著,右手不覺一顫,筷子落了地,敲出清脆聲響。
第六章
你究竟是什麼樣可怕的惡魔,竟然可以為一個你不愛的女人做到這種程度?
是啊,他究竟是哪一種可怕的惡魔?
就連他自己,也想像不出。
想著,堂本徹俊銳的嘴角勾起笑弧,那笑七分自嘲,二分迷惘,還有一分,是連他自己也未曾察覺的邪佞。
從很久以前,在那個神秘幽暗的實驗室裡,當他看著那些與他一模一樣的複製少年時,他便覺得自己——
不、再、是、人。
他怎麼能是「人」呢?一個人,難道不該是獨一無二的嗎?在面對著那許多以假亂真的複製品時,他又怎能確定自己是真、是假?究竟那些少年是複製品,還是他?
他在父親心中究竟算得上是什麼?
也許,跟那些「克隆」也沒什麼分別。
一念及此,堂本徹忽地笑了,笑聲尖銳淒清,幽幽渺渺地在室內迴盪。
他起身,為自己斟了一杯威士忌酒,凝望著酒杯的黑眸迷濛,像陷入了遙遠卻仍舊清晰的過往——
「燒掉他們吧。」長相漂亮得不可思議的少年向他建議,清澈的藍眸就像藍天一般澄透無邊。
他後來才曉得,藍眸少年的名字喚作路西法,與墜落地獄的墮落天使同名。
「燒掉他們?」他怔怔回應,「可是他們也是人——」
「他們不是『人』,只是精巧的『克隆』而已。」路西法冷冷回應,語聲不帶絲毫感情,「他們是實驗品。」
「實驗品……」
「如果讓他們繼續存活在這世上,那你跟他們又有什麼區別?」
「我跟他們……沒有分別?只是實驗品,都是實驗品——」
「燒掉他們吧,這樣你才能夠獨一無二,才能真正成為一個『人』。」
是,他要燒掉他們,必須毀掉這些精密巧妙的複製品,這樣他才能夠獨一無二,才能真正算是個人——
滔天烈焰從遙遠的過去襲來,倏地刺痛堂本徹迷濛的眼瞳,也灼燙他冰涼的體膚。
他緊緊扣著酒杯,用力地扣著,用力到指節泛白。
為什麼?他明明已經毀了那些複製品啊!為什麼他仍然不覺得自己像是個「人」,反而,成了個「魔鬼」?
為什麼?為什麼!
你究竟是什麼樣可怕的惡魔?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
「別這樣質問我,冰,別這樣問我——」他呢喃自語,灼燙的額頭抵住冰涼的酒杯,俊顏蒼白黯然,忽地,咳了兩聲。
「感冒了嗎?」清脆爽朗的男性嗓音忽地揚起,震懾堂本徹迷惘的心神。
他凜了凜神,驀地回首。
「達非?」認清來人是誰後,兩束眸光變得凌厲,「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找問過你的秘書,她告訴我你在這家擊劍俱樂部。」被喚作達非的男人有一張俊俏的東方面孔,黑亮的眸閃閃發光,紅潤的唇噙著笑,「所以我就自作主張找來這裡了。」
「是嗎?」堂本徹微微沉吟,表情似乎木然,其實腦子已快速運轉。
雖說他不相信自己的秘書會如此輕易洩漏自己行蹤,但這個來自日本的男子一向神通廣大,彷彿一切事情盡在他掌握當中!
就連他與路西法之間的關係,這傢伙也查探得一清二楚。
「你還找我做什麼?」他淡淡冷笑,「我已經說過,沒有與你合作的可能。」
「別這麼輕易下結論,堂本。」達非舉高右手,瀟灑自若地擋回他的拒絕,「雖然堂本集團負責提供路西法資金,但我知道,你一向不太贊成他的所作所為。」
「哦?是嗎?」堂本徹輕輕佻眉,語氣雖然漫不經心,可卻蘊著嚴厲冷酷,「我和他之間應該還輪不到你來挑撥離間吧?」
「難道你真的願意眼看著他摧毀這個國家?」達非問道,黑眸緊盯著他。
他但笑不語。
「你不願意的,堂本。」凝望他數秒後,達非接續,「如果你真能如此狠得下心,早就把我與你接觸的事情告訴路西法了。」
他心一跳,表面卻眉眼不動,「你怎知路西法知不知道你的存在?」
「我就是知道。」達非的笑容像少年般燦爛,「別忘了我也有我的情報網。」
這個傢伙究竟是何來歷?
「我知道你不容易查出我的背景。」彷彿看出堂本徹的疑慮,達非竟主動開口,「我乾脆告訴你好了,我來自日本。」
「我知道你是日本人。」堂本徹微微譏刺,「你……咳咳——」
兩聲抑制不住的咳嗽令達非唇畔的微笑加深,「看來你不太舒服。」
對他的關心堂本徹只是冷冷睨他一眼。
達非搖搖頭,歎息一聲,「告訴你吧。」他將話題導回正軌,「我是關西第一大財閥的子弟。」
關西第一大財閥?
堂本徹一凜,「你是遠山家的人?」
「不錯。」
「你……難道就是遠山家那個從不在公開場合露面的繼承人——遠山留加?」
「正是在下。」達非坦然承認。
黑眸掠過一絲異芒,「你為什麼告訴我這些?」
「因為我想與你合作。」達非頗有深意,「而合作夥伴之間應該坦誠相待,不是嗎?」
堂本徹沉吟未語。
達非則忽地端整神情,深深望他,「放手吧,堂本,難道你寧願為了成就路西法的野心,再度傷害梁冰?她已經因為你心碎了一次,你還捨得她再一次心碎?」
「你——」堂本徹聞言,忽地揚眸,黑眸滾過無數暗影。
「我知道你今天在這裡一個人喝酒是因為她。」達非低低說道,「也知道你一直對傷害她有所愧疚。」
「你知道的倒多。」嗓音蘊滿諷刺,卻是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