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只因為她身世落拓嗎?
不,燕效行沒辦法接受這個理由,因為不管她身世再怎麼落拓,只要她知上進、知羞恥,就不會淪落到街頭行乞。
他怕就怕她是個好逸惡勞的姑娘,劣根性重,進了燕家只會招來更大的麻煩。
「爺——」
「算了,就她了。」
為了娘親的性命,燕效行最後還是決定妥協。
他安步當車,穿過市集——
遠遠的,九金就敏感的察覺,有一道令人不舒服的目光如影隨形的追著她轉。
她試著在人群裡找尋那道目光的來源,但礙於市集人多,也就作罷:畢竟她只是個小乞兒,加害她一來沒錢賺,二來又費時費力,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想必也不會行人肯做,於是她便選擇漠視那道目光。
只是她沒想到,那迫人的目光漸漸帶給她一股無形的壓力,而且還有愈來愈逼近的感覺。
九金倏地抬頭,往那股讓她不舒服的方向望去。
驀然,她的目光與那人對上,四周景物彷彿靜止,全天下就只剩她和他——
那男人目光凌厲,方頭大耳,不笑的面龐上懸著兩道濃眉,濃眉倒豎成劍,而緊繃的雙唇則是抿成一直線,其不怒而威的容貌讓人無須瞭解他的身世,便能知曉此人絕非等閒之輩。
他正朝著她走來。
九金繼續坐在地上,涎著笑。
她的笑沒有任何意義,只是一種表情,為的是向人乞討,畢竟沒有乞兒是板著臉跟人要錢的吧?
「這位大爺,您好心點,賞小的幾個銅板吧,小的已經餓了好幾天沒吃飯了,大爺——」九金極盡討好之能事,巴望著燕效行的施捨。
燕效行看著她跪俯在他腳邊,只為乞討幾個銅板的卑賤模樣,內心實在沒法子把她跟千嬌萬貴的妹子聯想成一塊——縱使她們的面容是如此相像。
燕效行伸手,身邊跟著的小廝馬上遞上一袋銀子。
燕效行挑了枚銅錢丟到九金的破碗裡。
他故意把銅錢丟歪,小小的圓幣掉在地上滾行,九金似乎是想都不想的跪在地上追著那枚銅錢跑——
燕效行幾乎斷定,她是個愛錢又沒自尊的人了。
「爺——」身邊的小廝當然懂得燕效行之所以這麼做,是想要看看這乞兒還有沒有尊嚴,可這乞兒卻是如此不爭氣,為了一枚銅錢竟屈膝滿地亂爬。
燕效行寒了臉,看著九金撿起銅錢像是撿到寶似的揣在手裡,還拍拍它剛沾上的灰塵,而後小心翼翼的將銅錢納進她對口衣襟內,再跟燕效行磕頭道謝。
「謝謝這位大老爺,您好心有好報,天老爺要是有眼,鐵定不會虧待您,天老爺它——它保佑您事業興隆,保佑您家夫人今年生兒子、明年生女兒,開枝散葉、子孫滿堂——」
九金一個祝福一個磕頭,磕得燕效行都煩了。
他一個使眼,小廝馬上領會他家少爺的心思,連忙揮著手,要九金別說了。
「你這張嘴要是真靈,今兒個你也不會在這行乞了。」小廝不耐煩地打斷九金的話問道:「叫什麼名兒?」
「阿狗。」九金隨口胡謅。
笑話,一枚銅板就想買她的名兒,門兒都沒有。
「家裡可有什麼人?」
「一個老母親、外加一條小黃狗。」九金又胡說了。
其實她就一個人,既沒娘也沒爹,她一個人都快吃不飽了,更別說養條小黃狗了。
「這位小哥,您問這麼多,問得我口都渴了。」
「才說兩句話,你就渴了?!」
「今兒個太陽大嘛。」九金涎著笑,那嘴臉分明就是想坑人錢財的表情。
燕效行蹲下身子與九金齊高。他手裡拿著的那袋銀子,讓九金的眼都看亮了。
「爺——」小廝正打算勸他家少爺別著了這乞兒的道。所謂「人心不足,蛇吞象」,這乞兒便是貪婪的最佳典範。
燕效行豎起手掌,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小廝便不再多話。
九金的眼在兩人之間游移。她並不傻,這兩個人絕不是無端的想問她身世,找她聊天,他們對她必有所求。
只是她一個小乞兒,身無分文,他們能從她身上得到什麼呢?
九金滿心疑惑,卻也不動聲色。
燕效行拿了袋銀子在九金面前晃。
九金的眼珠子隨著那袋銀於左右移動。
「想不想要?」
「想。」九金點頭如搗蒜。
燕效行從錢袋裡拿出一錠銀子,遞了過去;九金馬上伸手要拿,燕效行卻倏地將銀子一收,又納回他的掌心。
九金撲了空,倒也不惱怒,只是抬眼看著這儀表不凡的男人。
「老老實實的回答我的問題,這銀子便是你的。」
九金展了個甜甜的笑,無言地答應了他的要求。
「你家裡還有什麼人在?」
「一個老母外加——」九金照著老台辭背。
燕效行面容一板,「這銀子你不要了?」
「要呀,當然要。」
「既然要這錠銀了,你就老老實實的回答我的問題,別說一些渾話來誆我。」他的臉不怒而威。
從不畏天地的九金竟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老老實實的答了。「就我一個人,沒爹沒娘,更沒有所謂的小黃狗。」
「可有別的親人?」
「有吧。」
「有就行,幹嘛加個吧?」站在一旁的小廝看不過眼,禁不住啐了聲。
他就是氣這丫頭剛剛竟然胡謅自己的身世,說謊騙他,今兒個要不是少爺明察秋毫,看破了這死丫頭的伎倆,只怕今兒個他們縱使招了匹狼回燕府都還不曉得呢!
九金不怕死的回瞪小廝一眼。「我生來就窮,自小沒爹沒娘,縱使是有個親人,也不敢認我。」
「怎麼說?」
「認了我又如何?我能給他們招來錢財嗎?想我這一身破爛,當然是不可能的事,相反的,他們若是認了我,那一家子多了我一張嘴,縱使不吃垮他們,也吃窮了。」
「你一個丫頭能吃多少飯?」小廝不以為然。
九金倒覺得人生的際遇竟是如此好笑。
「想這位小哥生來就命好,雖是人家的奴才,但好歹也是在大戶人家裡長大的,說起話來語氣跟咱們這些窮苦人家的小孩就是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