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她能嗎?
她不得不擔心她那由著水仙花族類般的貴族生活所養成的貴族心態,她不能不提防他再次嘲弄她是只有一些「扭曲原則」的「小小」道德家。所以,她只能抑扼自己想向他一吐為快的衝動,只能把她的陰暗面淡化為一則笑話。
「那是一隻抓著我上摩天輪的巨猩喬揚,喔,不對,它比較像一隻無堅不摧的酷斯拉。」她故作幽默地攤攤手。
陶健方可不是傻瓜。在她臉上餘悸與某種陰影仍共存的時候,他絕不相信她夢見的是那些既抽像又笨重的電影怪物,但他也不相心在這一時刻蠢的去揭穿她。
「你夢見它們抓著你?」他故作好奇地問。
「不,對,我是說巨猩喬揚抓著我,酷斯拉則在後面追。」她變得有點語無倫次。
「聽起來,你才是這兩出電影的女主角。」他假裝嚴肅的置評!之後咧嘴而笑。
看著他露出的雪白牙,她有點錯愕於他久違了的友善,可是他微帶揶揄的真誠笑容嬌寵也溫暖了她,使她不自禁的也為自己辦出來的荒誕夢境咯咯笑了起來。
而笑容是人類一切友好的開端。
「你的夢裡有沒有我?」他溫柔地拭去她頰畔最後的一抹水漬,才收起手帕。
「沒有……不,也許有,你不知道,那只猩猩的眼睛有多像你。」她仍笑著,笑的純真、笑的憨態可掬,笑的……發不可收拾。
陶健方從沒見過這樣「笑」無忌憚的依娜,好像有點反常,但偏偏他又愛極了她這樣的反常,愛極了她卸下冷淡的防衛面具的模樣。「你說我像猩猩?」他努力地回想「迷霧森林十八年」與Discovery裡所介紹過的猩猩群像,並試著抓耳搔腮、捶胸頓足地取悅她。
依娜真的笑開了懷,她抱著肚子,笑的跌回枕上。陶健方伺機撲向她,抵著她嬌小勻稱的身軀蠕動了片刻,才說:「關於你的夢境,我還有一個疑問,『Dama』——是什麼東西?」他直視她的眼睛,追索著他想要的答案。
她明顯地愕了一下,卻不願破壞與陶健方這難得真誠與幽默的一刻。「Dama不是東西,是我的母語,指父親。」
健方相信她的說法,也滿足了他的好奇。他輕輕噬咬她的耳際。「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你曉不曉得猩猩的求愛程序?」
猩猩的求愛程序?「不……不曉得!」她在他的身下低吟。在他火熱熟稔的撩撥下,她真是不曉得自己還能「曉得」什麼?她甚至還沒想通他的好心情所為何來!她的噩夢便在他的主導下,轉瞬間變為美夢。
而他在她耳畔強調的那些似是而非卻足以教人臉紅心跳喘息的纏綿低語,竟讓依娜展開了一雙希望之翼,她祈禱,也渴望他們這一刻的柔情蜜意能延續,能為這樁連他們自己都不看好的悲情婚姻帶來轉機。
令人驚奇,陶健方安排了兩夜三天的蜜月假期,更令依娜訝異的是,他建議到她的故鄉——那個有好山好水、有她族人群聚的地方。
他學著她之前要求他帶她到香港去時的語氣、強調:「我走過很多地方,對台灣的印象卻絕大部份僅止於浮光掠影,你能不能夠帶我去走一趟,熟悉一下你的童年故鄉?就當你我這段婚姻開頭的一抹芬芳。」
依娜驚訝於他記得她說過的那段話的每一句,並利用它來咬文嚼字;更驚訝於他會想上山去熟悉她的母族?!有片刻,極短暫的片刻,她曾經懷疑他的動機,但想起他帶她去香港時的慷慨與毫不遲疑,即使要硬著頭皮,帶著這個與她族人的意識型態相差了十萬八千里的英國&香港的貴族上她的母族去,她也不該有所異議。
話又說回來,他「畢竟」成了原住民女婿,帶他去探索一下他所不知的世界,也未嘗不可。
於是,新婚的翌日,他們便驅車南下,逕往貼靠中央山脈的那個原住民部落行去。
進入部落前,他們一定要行經葉騰和何旖旎居住的小鎮。依娜曾小心翼翼地留意陶健方的神情,而他一徑的諱莫如深,不動聲色。
進入部落後,那一排排也算尋常的水泥屋舍映入眼簾,依娜有些興奮,也有些緊張了起來。她再次偷瞄了正轉動方向盤的陶健方一眼,發現他的神情變的興味盎然。
「你的家鄉,見山是山,見水是水,看起來比我們香港故居那些鋼骨叢林有趣多了!」
他的誇講換來她摯然的一笑。「這是一個寫滿故事的地方。」她輕輕的說著,臉上有股空靈、有股恬淡。
陶健方微側過頭瞥她一眼,突然又有點體會到她那種對故鄉的孺慕與嚮往,而那令她變得相當感性化。
「我喜歡有許多故事的地方,也從不錯過任何故事。」他加足馬力駛過突然變得有些顛簸的路面,置評並強調道:「假使你願意,我不反對接下來的幾天,你在我的腦海裡填滿這個地方的故事。」
依娜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看著他。他再次令她感覺驚訝,她以為他不會喜歡神話,尤其是那種幾乎與他毫不相關的原住民神話。
而他誤解了她錯愕的原因。「我喜歡故事,令你感覺不可思議嗎?」他開始納悶,在她的心目中,他到底是人?或者只是木頭?
「不,我只是在想,該從哪個故事說起!」依娜忙亂地解釋,還兼吐舌頭,看來多了份稚氣。
接下來不過半小時的短短車程,她已經精采地說完了兩個關於百步蛇和貓頭鷹的原住民傳說。
「我們山裡的老人總是說,大自然裡的一切不是天生要來孝敬我們人類的,所以我們必須要誠實、認真、不貪求的活過每一天,取之於自然也還諸於自然。」她很認真地下註腳。
而她認真的模樣首次令他覺得感動。(即使她在公司裡鞠躬盡粹的樣子,都不曾讓他這麼印象深刻過。)她是一個很好的說故事者,他覺得她當個作家一定會比當秘書傑出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