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精神上的美。
真奇妙,可不是嗎?
以往,當他看向她時,看見的如果不是精明僵化的唐依娜,便是時而狂野、時而幽怨,讓人摸不著頭緒的唐依娜,可是拉著他像個小野人般穿梭徜徉在山林裡的唐依娜卻是如風般的率性活潑,如虹般的優雅明亮。
「你聽過我的族人怎麼稱呼我吧!Luvluv,在我的母語裡,它的意思是風,也可以說成『風的精靈』。」
陶健方點點頭,覺得這個名字倒是很適合回歸到山林裡的依娜。接著他想到某個問題。「那慕莉淡——Mulidan又是什麼意思?我記得你的父親一直這麼叫你,而不是叫Luvluv。」
「那是一種方式,一種父親紀念母親的方式,我的母親並非我們族裡的人,慕莉淡這個名字出自我母親的族語,意思是『一顆嬌小的琉璃珠』。可惜,不論是Luvluv或Mulidan都不能使用於戶口名簿。」
說這些話的時候,他們正二度漫步於小湖畔,依娜又因為這個話題而顯現出落寞的神態。
他發現自己又在看她,因為他幾乎無法不看她。這是幾時養成的習慣呢?而為她的蒼白、脆弱感覺心痛、悸動,又是什麼時候養成的習慣呢?
他自問著,因為他理智的部份已經意識到必須和感性的部份交戰。潛意識裡,他仍然不很相信依娜有活潑粲然或軟弱無助的這一面,可是偏偏他又最鍾情她的這一面。
而或許正因為她的落寞與她的脆弱令他興起了保護欲,他伸出手臂環抱她。「唐依娜,依娜,也不錯啊,好記又好叫。」
她很自覺地偎近他,並逐漸收起落寞,短暫地露出淘氣的笑容。「事實上,依娜也是我母親的族語,Ina是『母親』的意思。我大姊名叫吉娜,Gina,是我父親這邊的族語,同樣是『母親』的意思。」
「天啊!但願你們所信仰的上帝喜歡你們這類的幽默感。你們姊妹倆,簡直佔盡了世人的便宜,想想看,每當人們喊一遍你們的名字,就像叫了一聲『媽』一樣……」陶健方擠眉弄眼地取笑著她。
「我們根本沒那個意思!」她慌張地打斷他的話,卻不禁連自己也莞爾了起來。「母親去世後,大姊和我分別要求父親讓我們改名字,除了緬懷我們已故的母親,另外,大姊和我還立誓在能力所及的範圍,不分任何族群的疼惜、保護我們的原住民女孩,就像所有母親在做的一般。」話說到最後,她又變得嚴肅,甚至有更明顯的感傷。
陶健方感覺他們又扯到原住民悲情的一面,而在還沒有想清楚自己能賦與她什麼安慰或給予她族人什麼樣的幫助之前,他只得轉移話題。
「你的大姊吉娜——也和你一樣漂亮嗎?」他假裝漫不經心地恭維。
原以為他從不出口的讚美會博得她的歡顏,哪知道她的臉色倏的變白,活像剛剛挨了一拳。
「吉娜是很漂亮,她曾經……很漂亮。」後面一句,依娜喃喃在嘴裡,接下來她又陷入了自己的思緒,變的靜寂。
健方直覺自己似乎又問了什麼不該問的問題,而依娜如風般捉摸不定的情緒,讓他不知道該感到不滿,或感到有趣?
第七章
在部落裡的最後一日,陶健方又出乎了依娜的意料之外,他居然贊成了依娜父親的提議,同意和依娜補行一個部落婚禮。
這天早上,他們在部落裡的教堂接受牧師的祝福,依娜還是沒有白紗禮服可穿,但至少週遭都是她的鄰里族親,她終於有了結婚的真實感,也有了喜極而泣的理由。
傍晚,她和陶健方都穿上了部落裡傳統的族服,在臨時搭起的篷帳內舉行結婚儀式。
他們這個原住民族婚禮的最大特色是必須在婚禮當天舉行殺豬及分送豬肉的活動。即使大陶並不樂見在自己面前上演的屠宰場面,但他還是感染並融入了那種肅穆中帶著歡騰的氣氛。
依娜的父親身為頭目,所以相當堅持婚禮的傳統性,他邀請了七、八個部落裡的長者,將陶健方和依娜圈在中央,開始唱出一種高亢且嘹亮的多音性民謠。
「這是八部和音,一種在我們部族裡流傳久遠的古調,目的是將我們的婚禮祭告天神,並祈求祖靈們的賜福!」依娜壓低聲音嚴肅地向他解釋著,並就著族人已燃起的火光,研判他是否已經對這個冗長且迥異於平常的方式感到不耐。
幸好他沒有!他臉上沒有高不可攀的優越,沒有犀利的鄙視,沒有暴君般的脾氣,反而渾身散發出開朗的氣息,一種生命有待探險的健康氣息。
而陶健方也真的看穿了她的憂慮。像個正深陷甜蜜婚禮的傻瓜般,他回予她一記微笑,並且更握緊她的手。「不要質疑我參與這個傳統婚禮的誠意。」他乾脆將她擁緊,附在她耳邊強調道:「我曉得所謂『氣氛』就是感覺,能感染到他人歡樂、悲傷等種種情緒的感覺。我也是人,不是光會賺錢的機器。」
他太過親暱的洞悉與不算認真的譴責同樣的令她臉紅。
婚禮結束前,族裡幾個年輕人拉著陶健方就著營火跳起了原住民舞蹈。
父親利用其間的空檔找她談話,「依娜,舉行過婚禮,就表示你已經長大了!」
「我是長大了,Dama,不幸的是我的問題也隨著年齡變大。」
「依娜!我曉得你仍然在為你大姊的閃失責備自己,也曉得你書讀的多,與其要你信任神話不如要你相信邏輯,可是我想只要你把你大姊的事看做是遭惡靈詛咒,也許你心裡的壓力就不至於那麼沉重。」
「Dama,我知道必須走出過往的陰影才能找到解決的方法,我正在努力當中。就因有你的力量與愛的支持,我才有勇氣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