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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遞嬗得飛快,一眨眼,又過了兩月有餘。
自楚樵離開江寧那日起,花綺便失去了往昔的活潑黠慧,即使她週遭的人三不五時逗她開心,她最好的響應,也僅是強顏歡笑。
因為楚樵在仇家幫的一些搜證,致使靖王爺等人在江寧多滯留了兩個月,原因不外乎是更精確的整理,並求證楚樵送來的證據,以便回京面聖時,能將前織造尹元瀚先翁的冤情一舉昭雪。
而花綺是如此盼望遠離這充滿詩意,且總是教人發了癲般動不動就墜落情網的煙雨江南,她相信,只要回到乾燥壯闊的北方,她就馬上能將楚樵那冷淡得教人肚腹產生空虛的眼神給遠遠拋開!
這日早晨,花綺一人悶悶的走過江寧織造署的每一座小橋、拍遍每一道欄杆,她悠悠晃晃的走著,為的是--心有難忘,心有惆悵。
走著走著,不知不覺問,她來到阿瑪暫宿的東廂房。
房裡一陣人聲喧嘩,一個下小心,再加上一丁點兒好奇心,花綺便聽到了這樣的對話
「仇英這賊婆娘果真厲害,可話說回來,楚樵這『鬼影神捕』似乎是浪得虛名,否則怎麼會如此輕易就落入仇英的手裡?」先傳入花綺耳裡的是任皓的聲音。
或許是他也隱約看出花綺和楚樵之間隱約有些什麼,直覺便認定楚樵是情敵,而既是敵,便難免有些批評。
「賢侄所言差矣。」靖王爺倒不避諱糾正後生晚輩。「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就算楚捕頭這類的英雄好漢,也無法時時提防小人的算計啊!尤其誰又料想得到,仇英那廝竟如此膽大包天、怙惡不悛,不僅設圈套捉住楚捕頭,還膽敢投書來要脅--」說到這裡,靖王爺的聲音變得沉重。
「阿瑪,難道真要如仇英信上所言,送三妹妹去同她談判?」花綺的大姊夫任昕提出質疑。
「就不曉得仇英這賊婆娘葫蘆裡在賣些什麼藥?既然與仇家結下樑子的人是我,乾脆讓我去送死不就好了?幹嘛拐彎抹角的指名要花綺前去呢?」靖王爺的語氣裡也有諸多不解。
「也許她另有用意、另有圖謀。以仇英這賊婆的陰狠狡猞、詭計多端,她要的絕非談判,三妹妹這一去,無異是羊入虎口。」尹鴻飛也頗擔心。
「可咱們總不能毫無動靜、見死不救啊!」這急慌慌的聲音,自然是出自對楚樵一往情深的的尹霜若。
每當提起楚樵,不僅表情,就連聲音都少了幾分霜冷,多了幾分熱切。「畢竟他救了三格格及許多婦孺百姓;再說,咱們若是就此不聞不問,可是會貽笑天下的,說不定還會有人說咱們是得魚忘筌,有負恩義啊!」
「霜若的顧慮也不無道理,楚捕頭對咱們的確有情有義,說起來咱們靖王府欠他的,豈是三言兩語就能道盡的。」從靖王爺的語氣,不難聽出他是真的感念楚樵的恩義。
「光是他的俠心俠義,咱們即使得赴湯路火,也要把他給救出來!難題是綺兒……她雖習過一些拳腳功夫,可只堪稱皮毛,加上生性單純,要她去和仇英那女魔頭鬥法,可說是以卵擊石;況且,她好不容易才死裡逃生,咱們如果再把她送入賊窟,怎麼樣都說不過去……」靖王爺左右為難的搖頭歎息。
「王爺愛女心切,心情矛盾自是難免,而假設靖王爺真的不捨得三格格去涉險,霜若自願代替三格格前往馬跡山營救楚大哥--」尹霜若如此的奮不顧身,在在證明了她對楚樵感情匪淺。
偷聽至此,花綺立刻毫不猶豫的折回房裡,拿出紙筆,匆匆留書--
阿瑪尊鑒:
請原諒綺兒不辭而別!
今日一早,無意間聽您及兩位姊夫、尹姑娘的談話,自覺命既然是楚樵撿回來的,
而仇英亦指名女兒單獨前往,於情於理,女兒都不得推托,更沒有教尹姑娘代為赴險的道理。
您也知曉,女兒一向不喜孤單,唯此次不曾感覺到恐懼,阿瑪,或許這就是有人能仰賴、能同生、能共死的感受吧!那不僅是鼓舞,亦是勇氣。
女兒上馬跡山去了,請原諒女兒的任性妄為。若有命在,往後定當竭力承歡膝下;若不幸命喪黃泉,則來生結草啣環,以報養育之恩。
不肖女兒花綺 叩稟
將信封緘,換上輕便衣靠,再收拾了幾樣細軟,花綺僅回頭環視了房間一眼,便毅然決然的邁開步伐。
而這一走,不僅走離江寧織造署,也可算是走離了她最摯愛的親人。
生死兩茫茫啊!此番前去馬跡山吉凶未卜,但這世間,沒有哪件事是人算及得上天算的,所以,也說不定仇英那賊婆娘就勝券在握呀??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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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歷了幾日夜的奔波,她終於抵達位居太湖北岸的馬跡山。
她不曾後悔如此衝動的決定,沿路來的披星戴月與餐風露宿,也未曾削減她的決心。
換言之,她也是癡人,比起尹霜若來,沒理性到哪兒去!即便她有的僅是三腳貓功夫與不夠世故狡猞的頭腦,可為了能與所愛的人生死與共,她不畏刀插兩肋、身歷萬劫。
然而,說完全不擔驚害怕是騙人的!
進入馬跡山,花綺不擔心找不到仇英的巢窟,她曉得仇英眼線多,自會引她找上門。她也不曾揣測她入賊窟後會遭遇到什麼命運,因那根本是她一點兒都不願去想像,也害怕去想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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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樵如禪定般靜坐石室囚籠內簡陋的臥榻上,他雙手雙腿皆被鐵鎖煉銬住,卻盤腿而坐,一副泰山崩於前,卻面不改色的鎮定。
仔細一算,他落入仇英的陷阱,被擒入石室拘禁已二十來天了。二十幾日前,他騎馬沿著太湖打聽一些人,據可靠消息指出,這些人手中握有滅門血案的許多證據。
走著走著,又換渡船過馬跡山,怎奈他走得疲憊,失了警戒,見船家善意,便喝了人家的一碗茶水,接著頭一昏、人一茫,醒來後就已被五花大綁的帶進馬跡山。
或許是真的疲了、倦了,肩頭重壓的血債與在心頭晃蕩的女性身影,如兩股力量拉鋸,弄得他心意惶涼、疲憊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