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對方──韓雪碧大概也聽見了淑姨的問句,她放柔聲音疊聲喚道:「莊頤,你在嗎?莊頤!」
或許是那聲音喚起了某些遙遠記憶,他臉頰抽搐了一下,然後移動輪椅到書桌邊,聲音自持的說:「我是!」
「莊,是你,真的是你!」那聲音去掉不與跋扈之後,變得輕柔親暱異常。「我好想你。」
虛偽的謊言!莊頤打內心冷笑。「那又怎樣?」他冷冷的問。
「我想……見你!」她說的有些遲疑,接著又變成相當興奮的語調:「一個月後,我應邀回國做學術演講兩週,我會回霧莊看你,順便在霧莊停留幾天,除了想念你,我還想念那兒的罩霧黎明和雨霧黃昏。」
韓雪碧的造句十分浪漫且用的是肯定句,莊頤卻回以令人難堪的否定句。「霧莊已經不歡迎你了!不論是我或罩霧的清晨或雨霧的黃昏。」
「你還一直在生我的氣是不是?你說的也是氣話,對不對?十年前,我有我的苦衷,離開你,我是十分的痛苦、十分的不得已!」她的聲音變得哀戚。
「那就讓我們抱著各自的痛苦、各自的苦衷,繼續不得已下去吧!韓雪碧,不要再來干擾我的生活了!」他說的不只冷硬,還絕決。
電話另端沉默了半晌,韓雪碧才鍥而不捨的說:「無論如何,我既是你的前妻,也算你的朋友,我有權利回去看看霧莊、看看你!」
「一座沒有生命的房子和一個殘廢有什麼可看?」他輕蔑的嗤之,表情帶著憤世的痛苦。
「莊頤……」韓雪碧欲言又止。
「曾聽過這樣一句話嗎──如果你曾消耗你的時間去描摩夜暮,那你才有權利去彩繪黎明。而既然你已放欣賞夜暮,又怎能渴望獲得黎明。」他的聲音輕柔,但充滿了苦澀的警世意味。
韓雪碧是個聰明人,她不可能聽不懂他話裡的寓意,明白他正諷刺她是個不能同甘共苦的女人的同時,她聰明的把話題移轉到他身上。「你還是一點都沒有變,對人生的看法同樣的犀利。」
「人生是一著棋,舉手無回的人才是大丈夫,你的棋子既已放下,不論下得是好是壞,回頭看都已是多餘!」
「你的論調我同意,不過我是個女人,而不是你口中的大丈夫,我還是決定要回霧莊走一趟。」韓雪碧的語氣變成了耍賴。
莊頤依稀記得他雙腿還沒廢掉以前,他還滿喜歡她的賴皮功,可是現在,他對她的行為只有嗤之以鼻。「現在不是你回霧莊的時候!」他略顯疲倦的抗拒韓雪碧的一廂情願,而後眼帶一抹火炬的略微掃過水仙一眼,含意深遠的繼續說道:「因為霧莊已經有了另一位新的女主人了。」
電話那頭有了長久的沉靜,許久許久以後,韓雪碧才用一種半信半疑的口吻說道:「你騙人!」
「謊言不是我賴以為生的本錢,尤其是愛的謊言。」莊頤又結結實實的紮了韓雪碧一針。
但韓雪碧似乎天生就是個不知進退與適可而止的女人,她用更堅持的語氣強調:「無論你說的是真是假,那更挑起了我的興趣,我倒想看看是個怎樣的女人,才配同時擁有夜暮也獲得黎明,我必須掛電話了,我們一個月之後見!」
不待回應,電話中便傳來斷線了的嘟嘟聲,而韓雪碧抑揚頓挫分明的聲音,也平空消失。
這同時,莊頤一直僵挺的背脊與肩膀,終於再次佝僂了下來,他一臉倦意的揉著額際,彷彿剛剛打的不是一通電話,而是一場大戰。
淑姨幫忙掛好電話之後,書房內也再次回復沉寂。
莊琛默默的凝視著自己的大哥,腦海同時閃過悲憫、慚愧與希望等種種情緒,他也明白他前任嫂子韓雪碧的出現,可能會再次攪亂了大哥在霧莊的平靜生活,可是他並不認為這是一件壞事,他打的如意算盤是,如果韓雪碧能對大哥餘情難忘,繼而兩人破鏡重圓,那他和水仙共組家庭時,一定會少掉很多來自兄長的阻力,至少,生活在鴛夢重溫美境中的人,定當比心有鬱積的人心胸更開闊。
如此美好的劇情編織,的確教莊琛忐忑的心情開朗了不少;然而水仙和他的想法卻正好南轅北轍。這一時刻,她已完全抹卻了自己的樂觀,並荒唐的感覺自己即將主動成為一隻撲火的飛蛾。
一切就為莊頤臉上蝕刻的那股壓抑過的冷斂,及連他自己也無法掩飾的疲倦。那讓她打內心衍生奇異的怛惻,也讓她不得不又一次的回想過往,進而省思現在。
水仙真的從未想過,自己的一次無心之過,會完全的扭曲了一個男人的一生,他還不只是個平凡的男人,而是個優秀的男人啊!一想到自己所毀的原是件人間精品,她就有無力償還的頹喪感覺。
但他已經開出了索賠的條件,就如他所強調:那是她能力範圍內所能做的──一樁婚姻──一樁沒有愛情、只有積怨的婚姻。
她荒唐的,像是瘋了似的,一直在腦海裡衡量著婚姻的可行性。
很明顯的,現在這椿婚姻成立的目的,已經累積到至少三個了。
婚姻的第一個目的很溝裕y硫椄顴婸▽x頁現堪s眼戛_約罕喚壴諢橐齙牟蛔雜桑y蝗〉艿芑竦妹纜鼞欬器蘥爣cO嗟狽澩痰氖牽阿飯╱K夼懦饉狺D↘欺塙IP屩鴣鱟芋AR耐物O眷臅IP堯轄葝晙蠽繶As旍祗A?br />
婚姻的第二個目的就深奧多了,或許基於他仍愛著也恨著(愛與恨原本就只有一線之隔)韓雪碧的這點理由,他想以與另一個女人的婚姻,來對韓雪碧做某種程度的反擊,報復她十年前的離棄!
而說穿了,莊頤最終的目的是要滿足他心態上的復仇。水仙肯定他執意的要求她的婚姻償還,最初與最終的目的是相同的,他要她留在霧莊,體驗並忍受他十年來所承受的心理掙扎與痛苦,要她和他一同留在一個沒有情愛、只有互憎的煎熬煉獄裡。
想通了這些,她其實應該更盡早逃之夭夭的,但她有預感自己目前蹣跚沉重的步履,將會延伸向自己往後的人生。就如莊頤之前的咒語:她如果一日不償清自己的負債,她就「逃無可逃、躲無可躲且永無寧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