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霧莊水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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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1 頁

 

  「為什麼不問問我的意願?或許我並不介意和一個廢人綁在一起一輩子!」水仙的語氣還算冷靜。

  「但我介意,你是個好女人,你配擁有更好、更完整的男人。」

  「這就是你想和我離婚的原因?」水仙感覺哭笑不得。「但為什麼?這和你最初逼我結婚的說法大相逕庭。你始於輕視我,終於誇讚我,而這中間,究竟有多少真實?多少謊言?」

  莊頤終於掉頭看她,眼裡佈滿憂慮。「當然,我不會在我堆積如山的罪行中再加上個說謊,經過這一小段時日的相處,我一直在改寫自己對你的觀點,而那些好的一面總強過壞的一面。」

  「真該感謝你對我的高評價,但假使你不這麼頑固,我們或許可以是對模範夫妻。」水仙嘲弄。並終於有些明白他正以他的方式在替她的將來設想。但該死的,她才不希罕他的雞婆。「所以請告訴我,為什麼你不放棄你的頑固,並相信我對自己感情的判斷能力?」

  莊頤的眼神與她相遇。「為什麼?這是一個非常好的問題,或許我只是一個無聊的人?或許我只是太喜歡快樂的結局?」

  「那麼請再告訴我,你定義的『快樂結局』所該具備的條件有哪些?」水仙又問。

  「一個美好、健全的男人,一個能帶你上山下海去體驗人生的男人,一個不必連性生活的美滿與否都遭別人質疑的男人!我相信追隨這樣一個完整的男人,女人才有『快樂結局』可言。」

  「但假如我堅持我的快樂結局全繫在你身上呢?」她微微挪動雙腳,臉色蒼白的靠近他身側。

  「別再試著嘲弄我或者愚弄我,黎小姐!」莊頤猛然怒吼,他一直壓抑的悲哀憤怒,這一刻終於在他眼中沸騰,發出熾烈的警告。

  「這不是嘲弄或愚弄,而是肺腑之言。」水仙將手反絞在身後握拳,彷彿這樣就可以止住自己的顫抖並對抗他的怒氣。「我一直相信那場車禍及接下來近十年的磨難歲月,並沒有侵蝕了你完整健全的心靈,我更相信只要你不妄自菲薄,從前你能是那樣一個氣宇軒昂、頂天立地的男人,今後一定也能。至於──」

  一陣類似梗塞的聲音止住了水仙一廂情願的士氣激勵。莊頤正猛搖著頭,發出悲慘、毫無歡樂的大笑。「別再自欺欺人了,小姐,我們都清楚氣宇軒昂、頂天立地這種詞句再也不可能適用於我了。」

  那蒼涼的笑聲令水仙頸背上的寒毛都幾乎豎了起來,她一眼就看見他那雙漂亮眼睛深處的絕望。她誠惶誠恐的安慰他:「你不該這麼自暴自棄,我愛你,我會幫你,不論要用掉多少時間,我都會幫你。你將再走路,一定!」

  「你還不瞭解嗎?水仙!就算我能再走路──可能是拄著枴杖走路──那也不能讓我變回車禍以前的我。」莊頤的聲音像壞了的唱針般滯重。「生命本就是個玩笑,而在你還有心情玩笑的時候,別浪費你的時間為我擔憂。何況我不配你,不配你如此待我。」

  她是不瞭解!為什麼莊頤會突然這麼急於把她推出他的生命之外?「你究竟在想些什麼?莊先生!你以為讓我自由就足以凸顯你犧牲者的動機尊貴、姿態崇高?」

  「我沒想過要凸顯什麼,只是覺得你應該可以獲得更好的。」他又恢復冷淡的掉頭低語。

  第一滴眼淚由水仙的睫處眨落,她被他妾自菲薄、一意孤行的言語弄得無所適從,憤怒激生。「你說的沒錯,我的確值得比你更好的男人。」她咬牙切齒、疼痛難當的說:「我需要的是一個勇敢、有尊嚴、有情有愛的男人;一個無論順境逆境,無論以雙腿或雙膝都會傲岸的屹立在我身邊的男人;一個不會輕易受外界影響的男人。而你──莊頤──你既不高貴又不勇敢,完全是個不足取、只會逃避現實的懦夫,我開始相信──就算你的雙腿無恙,你的背脊還是不夠支撐你!」

  說到這裡,水仙哽咽了,她幾乎無法再說下去,因為一生可能失落的願望和行將破滅的夢想梗住了她的喉嚨。

  他是她的丈夫、愛人,但卻只願意和她分享彼此的身體,而不肯向她交託出他的心靈、期盼和夢想,他甚至隨便找個藉口就想把她驅趕出他的生活,叫她怎能不傷不痛?

  然而她的嚴詞峻語似乎並沒有傷到莊頤,他不只對她的哭泣無動於衷,他更像個刀槍不侵的鋼人,又冷又硬的下結論:「是的,這就是我們共同一致的想法了,我是個懦夫,我的背脊沒有硬的足夠支撐自己,我不夠勇敢、不夠尊嚴,我不配你,是的,你會比你預期的更早收到離婚同意書。」

  把手握成拳抵在嘴上,遏止住即將隨心痛而來的嚎啕痛哭,是水仙僅能維持自尊的方法,但她的淚,卻像窗外那愈下愈大的雨勢在臉上奔騰。

  「我只問你一句話──你......究竟愛不愛我?」她終於又一次撇下自尊,屈膝蹲在他的輪椅邊,哽咽的捏著他略嫌冰冷的手問著。

  而他沉默了良久才答道:「或許誠摯的愛是一種天賦,更或者僅是運氣,但遺憾的──我不只沒有天賦,還缺乏運氣。」

  他否定的答案像詩人的詩,但這一刻水仙是多麼深惡痛絕他冷淡的文雅啊!「你不該這麼對我!」她低語,幾滴沾在睫毛上的淚水滴落他的膝蓋,在他淡色的褲料上濡染出幾個深色印子。「我沒有做錯什麼!」她開始揚高聲音重複:「你不該這麼對我!」

  淚水又一次自她蒼白激動的雙頰滾滾滑下。

  莊頤想不理會,但他眼後的刺痛出賣了他。「你在車前和小狗嬉耍的那一剎那就錯了,你害我失去雙腿十年,也讓你自己失去平靜十年。」他輕抽出她仍緊握著的他的手,雖然痛苦席捲著他,他仍盡力讓聲音保持平靜。「我知道在『償還』這件事情上你已經盡了力,雖然我的腿仍舊不聽使喚,但至少我學會再如何真心的微笑,這全得歸功於你。至於『離婚』這件事,我這麼對你應當算是我的寬宏大量,往後你將不必再背負有一個殘廢丈夫的包袱,更不必在類似我弟弟或韓雪碧的那種憐憫的眼光下困窘的度過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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