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懷疑自己的耳朵究竟聽見了什麼?她知道,慷慨熱誠不是某些男人的本質,但她從未碰見過一個惡劣頑佞至此的男人。她冰冷的眼睛直看向莊頤,憤怒他將她視為某種價格昂貴的妓女。「我是從不替自己標價的,莊先生!因為我從不出賣自己!」她說道,語氣平板而冰冷。
他像座雕像不為所動的坐在輪椅上,以六十度的仰角審視她,並第一次以世俗男人的眼睛觀察她。他不知道現在女人訂價的標準在哪裡?但他相信她是可以訂最高價的一個。說實話,她不特別美麗,和他那翻臉比翻書還快的前妻韓雪碧一比較起,她明顯的遜色了點,但她身上有種甜美、馥郁,一種像是信任或者誠實之類美德所凝聚而成的美妙氣質。
那是她細膩的五官和她沉靜柔和的舉止所給人的高貴錯覺,然而她那罩著浮水綠絲洋裝的窈窕曼妙身軀,在她挪動步伐或靜止時,都能令人產生很世俗、很肉慾的遐想,那感覺強烈到──連他這個因雙腿殘缺而很久沒有性生活的男人,都不能豁免。
她說她不出賣自己,莊頤對她的話絕對投姿不信任票。這種有質感的女人,生來就適合為男人張開雙腿或教男人心碎,他目信只要他再稍加堅持,不久她終將因貪心而原形畢露。
「而我,卻從不接受拒絕!」他咬住她的話尾,凸顯著他當破壞者的決心。
水仙終於沉不住氣了,她壓低聲音朝他揮舞著拳頭道:「你自以為是上帝嗎?你究竟想主宰誰的生命?」
「我說過,現在的我是個上帝都摒棄的人,又何德何能以上帝之名自居?我沒有意思也沒有能力主宰誰的生命,我只是要求你離開莊琛──我弟弟──遠一點,你不適合他,他也絕不是你的對手,這是不爭的事實。」
「我只是想做莊琛的妻子,不是對手!」她試著和他講理。
「在有利害關係時,每個人都會是彼此的對手,就連夫妻也不例外!」他冷靜而殘酷的陳述。
「除了質疑我的不夠貞潔,其他……你究竟反對我什麼?」她恨聲問。
「女人的貞潔絕對抵得上千萬種其他,一個不貞的妻子,永遠是丈夫內心深處最深切的痛。」
她厭惡他的「沙豬」論調,可是他話中的另一股焦澀,無疑是給了她還他一記的好利器。「這只是你的偏執成見?還是你的經驗之談?如果只是你的偏執成見,那你根本稱不上公平!」
「黎小姐!這世上原本就沒有公平可言,你必須認清這一點事實!像我,十年前為了一顆扣子,一顆只不過像個銅板大小、鑲了一株不伂錢鍍金水仙花的無價值扣子,就毀了我自己的一生,你瞧,這整件事公平何在?」他首次向她透露這一丁點屬於他的過往,也可以說是他的教訓。
然而,他不知道他的話才真是她的一記驚雷!她愣了一下,臉色有點不對勁的問:「你說……一顆什麼扣子?」
以為她想要藉轉移話題來解決問題,莊頤表情冷峻的說:「扣子是過去的事,今晚的重點是……」
「我知道你今晚的重點是什麼!」她飛快截斷他的不耐,臉色雪白、語氣迫切的重複:「但是你剛才說你有一顆扣子,一顆鍍有金色水仙花的扣子!」
「我的確有,但我說過,那不是今晚的重點……」
「它的直徑是不是只有兩公分大小?半浮雕的圖案?一朵全開的……鍍金水仙花?」形容到最後,她的雙唇顫抖,面如死灰。
莊頤起先不明白,她為什麼突然臉色蒼白、渾身顫抖,一副活見鬼的表情,聽完她的描述,他才想通──原來活見鬼的是他自己。
「該不會湊巧──你也擁有這樣的一顆扣子吧?或者──該死的……你正巧是我手中這顆扣子的主人?」他摸索著上衣口袋,掏出一樣東西攤在掌心,語氣則充滿不祥的山雨欲來。
水仙抖著手由他掌心拈起那枚扣子。毋庸置疑了,這正是十年前曾終在她心眼中獨一無二外套上的水仙花扣子,那件外套是她死去母親遺留給她唯一的一件紀念品,它還充滿甜蜜與愧疚記憶的被她張掛在衣櫥裡,這麼多年來它唯一的缺陷正是──少了這顆鈕扣!
似乎,上帝回應了她想一晤救命恩人的祈禱了!可是天知道,這是怎樣諷刺的一種回應啊!
曾被她因過度驚恐而遺棄;曾在她夢境中浴血追逐她;曾讓她寢食難安了將近十年的救命者,竟是她即將結婚對象的哥哥──一個剛愎自用、冷硬如石的男人。
可是當她瞥見他坐在輪椅中的僵身影,她就不得不膽戰心驚的思及……是誰讓他變成這樣一個男人。
是她!是她一時的貪玩與疏忽造成了他終生的不幸!
報應是遲早要來的!水仙早有心理預期,也以為自己早已準備好要承接隨時可能降臨的報應。可是這個衝擊還是太過突然了,突然的令她渾身虛軟到直不起背脊,撐不起雙腿。再無暇顧及淑女形象,她不聽使喚的身軀乏力的跌坐至他輪椅前的地板上。
她閉上眼睛,試著平靜自己。但一點用也沒有,只要一閤上眼,那年輕人被車衝撞好高好遠,然後呈拋物線重重墜地的情景,就一次比一次更清晰的在腦海浮現。
她壓抑下一陣顫抖,才抬起頭看向莊頤。現在的他看起來像座山,教人仰之彌高,在接觸到他若有所悟卻剛強野蠻的眼神之後,她看出了他已經完全明瞭,她曾在他生命中扮演過什麼角色。但他一逕無情的、嚴苛的重複著他的問題:「回答我,你是那該死鍍金水仙花扣子的主人嗎?」
「你為什麼不乾脆問我,是不是那個害你失去雙腿的該死小女生呢?」她乏力的低問,在他的眼愈變愈冰冷時,她無法承接他冷冽眼光掠過自己的眼睛,更乏力的低喃:「我是,我的確是那顆該死扣子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