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茹湘被堵得說不出話來。
"我跟丁巖,不是那樣的關係。"紫素坦然相告。
"我們不接受愛情有衰敗死亡的一天,愛要綿綿長長、恆恆久久。"
"放……放屁!"唐茹湘不想承認,但黎紫素沉定的神色,令她不得不相信他們真的是放心讓彼此單飛的戀人。"你一定沒跟他怎麼樣過,才會淨唱這種精神戀愛的高調!"
"是呀,我們之間,有形的、可以拿出來作為佐證的,的確是什麼也沒有。"紫素幽然地憶起丁巖未竟的告白。
在丁桂絲車禍的前一瞬間,他的情意,滿滿地盈在眼中、寫在臉上,可惜來不及化為語言文字,便夭折了
她甩甩頭,甩掉記憶中接下來那怵目驚心的場景。"那你那麼篤定做什麼?"唐茹湘幾乎忘記自己是來示威的,反而老氣橫秋地教訓起紫素來。"你讓一個有型有款的男人在世界各地流浪,不啻是要讓他招來更多的桃花運。你真的以為自己可以拴得住他的心嗎?"
"如果彼此有情,不必拴著、牽著,心也不會易主。"唐茹湘的驟然來訪與蓄意挑釁,反而讓紫素藉著靜靜緩緩的陳述,理清了自己的困慮。"以前,丁巖剛離開台灣的時候,我也曾經非常痛苦過。不管他說過多少次這是為了我好,我還是執拗地認定他不愛我。"她輕柔地歎了口氣。"我覺得他之所以會說走就走,就是因為他根本不在意我。不過後來慢慢想、慢慢通了,他的生活中有很多不幸的源頭,直接指向愛情,所以他怕愛情傷了我、所以他非走不可。"
唐茹湘眼瞠目瞪地看著紫素。她竟然不知道這段緣由!
"他走得愈遠、愈絕,就代表他愈愛我。"因為丁巖認定自己會傷她,所以先走為快。這是後來才體悟出來的至理。紫素滿心的淒清,也是滿心的甜蜜:苦裡攙著甜,全是丁巖賦予的獨特滋味。"我等得愈苦、愈久,也代表我愈愛他。我們的愛是這樣的!"
"那怎麼辦?你繼續等你的,他繼續走他的?"唐茹湘不想關心與自己無關、甚至是與自己對頭的事,但她就是忍不住想間。
黎紫素八方吹不動的超然姿態、沉溺在愛情之中無法自拔的醺然神情,無意中降服了她驕恣任性的心。
以前,她說愛就愛、說恨就恨,可從來沒聽過誰的勸。如今,黎紫素篤定若然的神采,讓她相信了丁巖與她自成一個小小的世界,不是她說想踏入就進得去的。
難怪黎紫素會說,昨天的暈倒與她無關。原來她真的從未涉足過他們的世界!
"對。"紫素輕一頷首。丁巖昨晚告訴她,他非走不可:而她也吃了秤鉈鐵了心,非等不可。"我要跟他耗下去。"
"神經!"唐茹湘氣得破口大罵。"你們不動手去找找解決問題的辦法,以為乾耗下去就是你情我愛、濃情蜜意的證明,真是荒謬死了!"
聽她這麼一罵,紫素突然想笑。唐茹湘罵人的口氣與紫璇好像啊!
"最最荒謬的是,我居然還跟在這荒謬的男人屁股後面好幾年,一點也沒發現有什麼不對,真是氣死我了!"唐茹湘像陣風似地刮出病房門外。"你自己保重!"
重重的關門聲,摔回了紫素的愁思。但願她有著方才向唐茹湘提及這整件事時的雲淡風輕……
若要說起"等待"二字,總是簡單容易,但是真正臨到那境地,才知曉情深意重的枯候,是多麼絕望的一件事,就像守在無邊無際的黑夜裡,不知何時日陽才會升起。
但,再絕望她也要耗下去啊,更何況,她已有等到生命終點的決心!
唐茹湘回到旅館之後,坐下來思前想後,終於擺脫任性,開始打包行李、準備回家。
若不是見過黎紫素、看過恆駐在她眼中的光輝,她不會知道丁巖執著的是什麼。
現在她親眼目睹了,才瞭解為什麼丁巖總是不曾分神於她,為什麼她追在他身後那麼久,丁巖卻從來沒把她看進眼裡。
因為在他的世界裡,只有黎紫素一個女人,其他的人等於虛無、等於不存在。
"她知道自己若願意,可以更悍然地強調自己是多麼死心塌地地追隨丁巖,可以把旅程的點點滴滴拿出來向黎紫素炫耀,譏諷她是個不會行動的木頭姑娘。
可是她沒有。
因為,這場愛情劇碼裡,她根本沒有立足之地,管她唱得再激亢再高昂,也只是獨腳戲一場。
而她,恰好最最討厭獨腳戲。所以,她以最快的速度搭上飛機、返回家園。
※ ※ ※*
由於紫素住院的事瞞著黎父,所以白天的時間裡,她幾乎等不到人來探病:為了不讓黎父發現異狀,紫梅、紫璇都得按照日常作息各自看家、去上課。
唯一有空、有理由四處走動的人,是甫從美國回來探親的黎若華。
"姑姑,你怎麼來了?"待她定眼一瞧之後,才認出眼前的中年婦人是她。
那天在機場及在醫院剛從昏迷中清醒的時候,只對這位素末謀面的親人匆匆一瞥,是以紫素不能馬上認出人來。
黎若華身著一襲駱駝色套裝,看起來高貴大方。她將帶來的花束遞給紫素。
"過來看看你復原了沒有、心情好不好?"她略過另一個重要目的先不談,和藹地望定侄女。"什麼時候可以出院?"
"嚴醫生說,目前我無法正常進食,為了避免營養不足、體力不支,至少要在醫院裡再待十天才能出院。"紫素懊惱地說著。
她的心情好煩、好悶、好慌,手邊甚至沒有一件公事足以讓她短時間內轉移心神。
她心緒不平靜,是因為她不知道是不是在她病弱的時候,丁巖已經搭飛機離開台灣?她也不曉得一旦找不到丁巖,她該到哪兒、該去找誰確認他的去處?
放了手,他就像斷了線的風箏,再也抓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