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夜晚二十三點許,尉家大宅。
屋外風雨交加,綿綿密密的雨絲把這地方弄得像是水世界,除了稀哩嘩啦的水聲外,再無其它聲響,彷彿這裡沒有熱度,也從來不被溫暖與和樂眷顧——這就是尉家向來的寫照。
「叮咚!吁咚!」
這麼晚了,又是如此惡劣的天氣,會有誰來登門造訪?「老唐,去看看誰來了。」陶秀雲吃過消夜,優雅地擱下瓷碗,下令道:「我先上樓休息了。岳寧,如果是毅兒回來,你就先伺候他入睡後再去休息。」
「是。」一抹尉家的影子輕輕應道。
陶秀雲挺著背脊,從頸椎、背部到腰椎呈現完美的一直線,優雅的儀態讓人一看就知道她必然出自名門。雖然六十個年頭過去了,歲月卻沒有讓她顯得蒼老、頹然,她雙眼依然炯炯有神,深而駭人的法令紋使她看起來更局傲、更高不可攀。
大門在她踏上樓梯之前被老唐打開了,陶秀雲反射性地往門口看一眼,按著驚訝地脫口而道:「是你!」
「嗨,「大媽」。」渾身濕灑灑的尉靖走了進來,諷刺地喊她。
「你來做什麼?」陶秀雲原本就不和善的臉在見到他之後更加陰沉了。
「我「回來」探望您啊,「大媽」。」他皮皮地響應。
「你是回來看我死了沒吧?」
「我怎麼敢這麼大逆不道呢?」尉靖假裝沒看到她氣得發抖的樣子。「我只不過是回來讓你瞧瞧我還活得好好的,不用您老操心罷了。」
「誰要操心你?你不知道我巴不得你早點兒死了算了嗎?」陶秀雲恨透了這個老公在外頭播下的風流種。「老唐,去拿水來撒他走過的地方,我不要尉家有邪魔歪道的足跡。」
「老唐,你何不差人把尉家所有的米都搬到我房裡去?對付今晚睡在那裡的惡魔,這招會比較有效。」
「你要住下來?」陶秀雲大驚失色。
「是的,「大媽」。」
「不要叫我大媽!你住下來做什麼?為什麼不滾回你住的地方去?」
「我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幹麼要急唬唬地趕回去?」尉靖慢條斯理地說。「再說,外頭正下著雨呢,我可不想學老爸一樣,撞車撞得粉身碎骨。」
「你不想,我倒巴不得呢!」地惡毒地詛咒道。
「只要你一直抱著希望,相信我,總有一天它會實現的。」尉靖不以為意她笑「不用你說我也知道。」陶秀雲氣呼呼地上樓去了,跟這種出身不良的人講話實在有損她的身份。
看著陶秀雲盛怒拂袖而去,尉靖心中無奈頓生。
他知道,一回到尉家就得忍受大媽刻薄的詛咒;從外面帶回來認祖歸宗的野孩子與身份高貴、心高氣傲的大娘怎麼可能會有和乎共處的一刻?
但是,如果不回到這裡來,他就沒有見著「她」的機會:…為了「她」,他可以忍受每年一次被奚落、被謾罵的不快。
尉靖打量著與一年前擺設無異的尉家,冷清依舊,冷冰也依舊。地想起十多年前踏入這座大宅的心情,渾然不知那個讓他風雨無阻地奔回尉家的女子,此刻正站在飯廳裡,以一雙淚盈盈的水眸望著他。
她是岳寧,是尉靖拾不得斬斷與尉家所有關聯的唯一理由,也是多少值夜裡,他忍痛向自己宣告今生絕對無緣的女子……
第一章
每當尉靖回想起往事,想起他與尉家的牽扯,就不禁想起他的命運完全轉變的那年。
十歲對尉靖而言是個轉唳點。之前他住在鄉下,由於母親猶如交際花般,自私自利又喜好縱樂,所以將他丟在老家與姥姥相依為命,每個月則以養育尉家兒子為名,向尉立遠索取大筆金錢來滿足她的物質慾望。
尉靖平日很少見到母親。在姥姥的教養與疼愛之下,他雖然是個常被人指指點點的私生子,且還有個為人所詬病的母親,他還是快快樂樂地長大了。
一日,母親回來了,她帶來自己的喜訊。原來她狩獵多年,終於逮到一個老金主,對方願意迎娶她回去當准老闆娘。她正滿面春風地準備展開新的生活。
新生活的開始,通常也意味著陳年爛帳必須及時結清;於是,尉靖就變成即將當上富賈之妻的母親欲除之而後快的一大爛帳。
「阿靖!」母親一見到他,就眉開眼笑地對他說。「托你新爸爸的福,我不用再借你的名義去跟尉立遠伸手要錢了。我決定把你送回尉家認祖歸宗,以後你就跟著你親爸爸吃香喝辣,不必再窩在鄉下啃草根、樹皮,你高不高興呀?」
高興什麼!他不明白這話是什麼意思。媽說的草根、樹皮在哪裡?姥姥餐餐都讓他吃飯配菜、有魚有肉呀!他還在思索母親的話時,突然看見姥姥捂著心口,睜大眼睛,像是領悟什麼般地碎血道:「你這黑心肝的,你怎麼忍心叫人來把我的寶貝外孫帶走?」
「媽,姥姥吐血了!」他想跑過去扶起她老人家,卻發現雙臂被人箝住了。
尉靖驚訝地轉回頭看去,不知何時身後竟多了兩個穿黑西裝的男人。
他們語氣有禮卻生疏地道:「靖少爺,請跟我們走吧。」
「我不是靖少爺!」他下意識地拚命掙扎。「你們要帶我去哪裡?」
「請靖少爺不要任性,老爺正等著我們帶你去見他。」
「我誰也不要見,我姥姥正在吐血呢!」
「會有人來處理她的。」身量較魁梧的那個男人把尉靖扛上肩,冷酷地說。
「得罪了,靖少爺!」語畢,男人便將他去進一輛黑色轎車的後座,鎖上車門。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尉靖撲到車門邊去,門把拉不開!他急得用腳去踹,還是踹不開,怎麼辦?尉靖著急透了。
突然間,他感覺車子動了。不得了了!一種屬於孩子的直覺劈進他腦中,他隱約知道——這一去,不管到哪裡,他可能再也見不到姥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