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大哥,一早歎什麼氣啊?」老二問老大。
「人家白雲鎮長家裡,隔幾天就吃一頓白面,咱們家老吃這個。」
「人家當官嘛。」
「當官怎麼了?咱家祖輩不也都當官嗎?」
「那——趕明兒大哥也當官吧,咱們就能吃上大白面了。」
「我是要當官,你們等著看好了。」
母親看著大兒子一臉躊躇滿志,寬慰地笑了。「那你就好好讀書,媽等著看你光宗耀祖。」
「我會的。」老大斯文地把粥喝完了。「媽,好多洋人都去鎮上做買賣,我還看見人家賣腳踏車。」
「別趕新鮮,遇上土匪還是騎馬好,騎腳踏車要是兩腿一軟,逃命只怕都來不及了呢。」
老三本來邊吃邊打盹,一提起土匪,精神全來了。
「聽說土匪也有好的,盜亦有道,有的是劫富濟貧,做的可是善事那!」
老大彷彿看不慣一向草莽的老三,含怒道:「你見過土匪啦?淨在這兒瞎說,沒好樣兒的!」
做媽的急著替長子和三子打圓場,於是朝長子道:「別耽擱時間了,快把大餅吃了去上學吧。」
「知道了。」老大答媽媽一聲又看著兩個弟弟。「趕明兒你們都跟我上學去,長點知識。」
「我不要!」
兩個弟弟異口同聲。院外響起鄰居男孩的叫喊聲,老大這就出門和他一同騎馬上學去。
馬兒蹴踏聲在傅強的腦海中響了起來——「阿苗!還不快下來吃烤肉!」
江老先生昂頭朝樓上高喊的聲音阻斷了傅強的陳年記憶。
「我這個孫女已經被我寵壞了,」老先生對著傅強搖頭。「沒藥醫,老天最好保佑我能活到看著她嫁出去,若是找不到可以回顧她的人,我也不好意思死。」
「阿公,」傅強看著烤架上的食物問他:「阿苗的父母呢?」
老先生只一聲短歎,壓抑胸口的沉痛感,輕描淡寫道:「都死了,阿苗國小畢業那年就死了。」
他不願說出當年發生在兒子媳婦身上的悲劇——兒子懷疑媳婦有外遇,以農藥毒死自己的髮妻後也目殺了。孫女於是與他開始了相依為命的生活。
只有一個兒子的江老先生早年喪偶,他實在不懂得要如何去教導一個正值青春期的孫女,江早苗上國中之後就一直是個問題學生。
「阿公,啤酒!」
江早苗抱著三罐啤酒出現在他們眼前。
「先放著。」
她把啤酒罐往地上一擱,拉了張小板凳就坐在烤肉架旁,搶下傅強手中的夾子來翻架上的甜不辣。
「這個應該可以吃了。」傅強看著她技散在肩上的亂髮,若有所思。
「我喜歡焦一點的。」
「天氣這麼熱,你為什麼不把頭髮綁起來?」他的注意力還在她的頭髮上,有股衝動想代她紮起長髮。
「別理她了,邊吃邊烤吧。」阿公出聲,於是他開始進食。
「阿苗,你回屋裡再拿些炭出來。」
「喔。」放下夾子,她取走一隻雞腿邊吃邊走。
阿公開了罐啤酒給傅強。傅強灌了兩口,正覺胸中的火焰小了些,不遠處響起陣陣狗吠聲,這使得那團火又燃得熾烈……那個晚上也有這樣的狂吠聲——
「兒子們,今天起,闊兒改口喊我「媽媽」,她就是你們的妹妹,你們可別欺負她,知道嗎?」
玻璃油燈下,圍坐在大木圓桌前的人多出一個來——闊兒?
「知道了。」三個男孩回答得很開心。
吃飽了,四個孩子在院裡捆柴草,把工作當遊戲,笑笑鬧鬧地,三個男孩哄著一個小女孩。
母親在屋裡縫衣裳,警戒心十足的她,發現了異狀。
村裡的狗狂吠不止,她一聽就知是狼來了。不是一匹狼,是一群狼。
馬棚裡騷動起來,她立刻取出家中唯一一把槍,越過四個驚慌失措的孩子,再越過矮牆。
果然,狼群低沉淒厲的號叫衝著大院而來,黑暗中飄忽的綠苗教人不寒而慄。
「媽!」老大氣呼呼地瞪著老三。「是三弟惹的禍,他把狼崽子抓回來才引來狼群的!」
「別出聲。」母親沒空責備兒子,抓起一把柴草點上火,扔了出去。
狼群先是後退一段,但不消多時,全又一擁而上,四個孩子也跟著扔火把,尚未捆好的柴草就快燃盡,人和狼依舊僵持不下。
母親憂心忡忡,不知如何是好,卻見老三突然抱起小狼往外衝。才跑出院外,母狼便朝他狠撲而來。母親大叫一聲,衝上前去,抱住么兒,再扔下他手中的小狼。
母狼叼起小狼,轉身奔回,狼群很快就撤離。
老三換了母親狠狠的一巴掌,然後被緊緊摟住。
母親抱著么兒大哭出聲。
「大哥,三哥好勇敢,媽媽也好勇敢。」
這話是小女孩說的——
「哎,你別只顧喝酒好不好?」
江早苗邊往火堆裡加炭邊朝傅強吼了一句。
他放下空罐,幫著翻炭。
「阿強,你好像不太愛講話。」
他朝阿公點點頭。就著火光,他認真地望著眼前的老人家,那滿臉木刻般的皺紋竟也令他如此熟悉——那是個蒙古老人。
老三帶著兩個小女孩到村外道路,在草原上看見了一群馬和綿羊,幾匹駱駝,還有一個蒙古包,樣子像是有人臨時紮了營。
兩女孩戰戰兢兢地跟在老三後頭,一步一步朝那個領地靠近,倚在門上一看,三個孩子全呆住了,捲起門簾,濃重的羊奶味中,一個蒙古老人端坐在賬房裡,披肩長髮凌亂不堪,表情甚是木然。
女孩倆見老人正要開口說話,嚇退了幾步。倒是男孩膽大得很,一動不動,興味盎然地等著老人說話。
「你好,我的朋友。」老人先用蒙古語再用漢語,說的是同一句。
男孩子後來帶著兩女孩回到村裡,跟其中一個回了家。
「三哥,剛才你自私敢趴在門框上看那個老人?他的樣子好嚇人呢!」
「媽媽教我們不可以貌取人,再說,老人在我看來慈祥得很,哪裡嚇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