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你現在就下來。」掛上電話,她就開著門等他。
徐槙很快地下來了。
「傳真機在書房裡,我出去了,半小時之後回來,你離開的時候記得把門關好。」她對他說。
「知道了。」
他只用了幾分鐘就解決了那份急件。
知道她沒那麼快回來,於是他對她的書房做了番巡禮。走到窗邊,看著窗台上一盆盆綠蘿,自然展開的茂盛枝葉像她的秀髮,他忍不住輕觸著那盎然的綠意。書櫃裡滿是書籍,引起他注意的卻是一幀她和她母親的合照。看見照片,他心中又是一陣愧疚;她遭喪母之痛時,他早已離她而去了,更不消說是連一句安慰的話也沒有。書桌上堆著一疊厚厚的宣紙,攤開一看,每一張上面都是他熟悉的詞句,那是她寫的;其間有幾處模糊,她在寫這些字的時候,怕是淚水與筆墨齊下吧?他不忍地撫摸著那些已經乾涸多時的墨跡。
端起那一方硯台,往事不斷湧進他的胸懷。這是他送給她作為訂情的信物,她把它帶了來,表示她還時時想著他、念著他對嗎?看著眼前的一切,心中愧疚不已,他已經快被這種深切的愧疚感逼死了,卻一點辦法也沒有。他抱著硯台,將它貼在胸口,彷彿這樣可以貼近她的心,可以感覺到她還是他的。
「徐槙,你要做什麼?」她一進門發現他還沒走,而且抱著硯台不放,她好緊張,一把搶了回去。
「它是我的。」他沒跟她搶,只是說出了他剛才心裡所想的。
「不,它不是你的,你已經把它送給了我,它就是我的。」她激動地解釋,眼淚就要掉下來了。「你不可以要回它,不可以!」她一邊喊著,一邊搖著頭倒退步伐,生怕硯台被他要了回去。
看她這樣極力爭取硯台的所有權,他雖感安慰卻更覺得難過,情緒的震盪使他如鯁在喉,一時說不出話來,只能心疼地看著她;他好想上前擁抱她,卻怕引來她更激烈的反彈而裹足不前。
「世瀅,妳聽我說……」他試著以言語來安撫她。
「求求你,讓我留著它好不好?」她以為他要開口要回硯台,於是苦苦哀求著他。「就算我們分開了,就算--就算將來你結了婚,你都不要把它要回去好不好?」她緊抱著硯台,聲淚俱下。
她哀怨淒涼的語氣、淚眼婆娑的臉龐已經讓他的心揪成一團了。分開?結婚?原來她這一陣子對他好只是一種暴風雨前的寧靜罷了,她早抱著壯士斷腕的決心準備與他生離了。他被這種體認震驚得魂飛魄散、六神無主了。猛地,他衝向她,緊緊地把她抱住。
「對不起、對不起!世瀅,我錯了!」他迭聲說著對不起。
她用力推擠著他的胸膛,他卻更用力的以雙臂箝住她。
「妳為什麼那麼傻?為什麼一直不願意說出真相?為什麼?妳是在懲罰我嗎?懲罰我對妳不信任,懲罰我離開了妳、放棄了妳是嗎?妳寧可選擇默默承受一切來向我抗議,讓我後悔一輩子是嗎?」他痛苦地說出一連串悶在心裡許久的話。
她聽明白了,他要揭開她的瘡疤,看她的傷口了是嗎?她必須保留最後的尊嚴,於是開始武裝自己,止住了淚水,抬起頭看著他說:
「真相就是你所看見的。我沒有想過會再見到你,所以沒有你所謂的懲罰和抗議;至於你是不是會後悔一輩子,我不想知道也無從得知。」她忍著又將奪眶而出的淚水,一字一句冷冷地說著。
「世瀅,妳何苦這麼說,何苦隱藏自己的真心?」他知道她氣他、怨他。
「我的真心,你看不見。」她的語氣好絕望。
「別這樣,世瀅,妳不要再折磨我了,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是我誤會妳了,是我的錯,原諒我!」他紅著眼眶求她原諒。
「你怎麼能肯定那是不是誤會呢?在你心裡它不過是個永遠解不開的結,我不想解開也無力解開它,就讓它這樣吧。」她流著淚說,任他抱著不再掙扎,只是依然緊緊抱住硯台。
「我可以肯定那是誤會,我遇見費家齊了,他都告訴我了,世瀅。」他努力地說服她,要她相信他不再有心結了。
「你也可能一輩子都不會遇見他。」她依舊冷言冷語,因為她的心更冷了;他是因為家齊的話才相信她。
「告訴我,我要怎麼做妳才肯原諒我?」他鬆開她,雙手扳住她的肩,苦澀地問,眼底是留不住她的恐懼。
「我從來都不恨你。」她的強硬態度並沒有堅持多久,他的眼神逐漸軟化了她。
「妳可以恨我,可是我要聽妳說妳還愛我、說妳願意為我留下。」怕她離他而去,他又抱緊她。
「我愛徐槙,我會一直愛他的。」她的聲音好輕,但他聽得清清楚楚。
「世瀅,妳好殘忍!妳一心一意想否定現在的我,妳就是要告訴我妳早當離開妳之前的那個我已經死了是嗎?還說不是懲罰我。妳寧願緬懷過去、哀悼那個我,也不願接受現在的我和我們的未來是嗎?」他流下傷心的淚,說完了便將她放開,踉蹌著步子走出她的房門。
他流淚了?她被他的樣子震住了。她真的在懲罰他嗎?見他為她傷心流淚,她卻一點也不快樂,她真的對未來一點幢憬也沒有了嗎?她真的不記得了,因為她已經將自己封閉好久、好久了。
***
他利用週末去了一趟琉璃廠,在榮寶齋買齊了文房四寶,又在公寓附近的購物中心裡買了一部傳真機,找來客房服務部的維修人員拉了條電話線,讓傳真機可以開始工作。
他也開始練字了,分別用行草隸篆四體寫了元稹那一首離思--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墨跡干了之後,他開始往樓下發傳真,傳著他的離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