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瞪瞪眼,不再理他。
唐淨非果真在一周後回到台北。
看護見她回來是既意外又開心,連婆婆都好像認得出她似的,磯哩呱啦說了一大串話。
「阿姨,這三個月來,有人找過我嗎?」
「有一個姓馮的先生來過一次,我照你交代的方式回答他之後,最近都沒有再來了。」
「喔。」她有點失望。「只有他來過?沒有別人了嗎?」
「沒有。」
看護感覺得出她要的是另一種答案,可惜沒有。
沒怎麼休息,唐淨非看時間還算恰當,立刻約到了馮國森。
他驚喜莫名。
「淨非,這段日子你去了哪裡?怎麼事先也不告訴我一聲呢?我一直很擔心你是不是因為承受不了事實而想不開,怕你──」
「我沒事,謝謝你的關心。」
她感歎自己不得不再耍點心機,眼下她只能從馮國森這裡打探些狀況。
「你考慮過回汪家嗎?」他問畢才想起要解釋:「抱歉,我是因為聽說了你和汪洋是兄妹的事,所以才會這麼問你。」
馮國森的認知也只是這樣?那──
「汪洋跟國琳什麼時候結婚?還是已經結婚了?」
「他們不會結婚了。」
「哦?」
「淨非,丁阿姨去世了。」
她驚愕萬分!「什麼?怎麼會呢?她還年輕呀──」
「自殺。」他黯然道。「淨非,這事只有汪馮兩家的人知道。」
「我懂你的意思。」她點個頭。「我不會對其他人提的。」接著,她按不住好奇心:「什麼原因你知道嗎?」
「汪伯伯說都是他的錯,但是也只有這麼一句話而已,身為晚輩,我不便多問;汪洋兄妹也對丁阿姨自殺的原因三緘其口。」
不知怎地,唐淨非並沒有因為丁禹自殺身亡而產生快感;相反地,她隱約覺得自殺的理由必然和汪洋有關。究竟丁禹是為隱瞞真相而死,或為坦承一切而死?
丁禹的死只怕也是她間接造成的,這想法令她的心頭一顫。
「汪洋還好吧?」她不經意一問。「還有,他爸爸也還好吧?」
「你還是關心他們,對不對?」馮國森意味深長地說:「你們畢竟是親人。」
她不語。
「他們都還好。」
她扯了下嘴角,笑得勉強。
「不想去看看他們?」
「我的心理準備還不夠,再說吧。」
他沒意見。再次見到她,他已沒了從前面對她時的壓力,而且覺得她近在咫尺,和他之間沒有障礙物。
「繼續當家教?還是已經在別的地方找到工作了?」
馮國森知道的事不多,她如是判斷。看來丁禹生前並沒有把靈堂前與她的那番話告訴其他人。
他的生父死了,他的母親也死了,怎麼說他都該恨她的。
但,他不恨她。只是,氣難消。
不錯,她,唐淨非,的確是上一代難分難解情仇下的犧牲者,她的確無辜。
然而,他,汪洋,何罪之有?為什麼她要如此安排他、利用他?
他是愛上她了,如她所願。所以,氣難消。
「為什麼這樣看我?你在想什麼?」唐淨非的聲音讓彼此都想起要讓眼睛休息,這才都眨了眨眼。
「怎麼不進去呢?」他在座車靠近家門時下了車,因為她站在門外,所以他沒把車開進鐵門裡。
「我只想看看你,沒想進你家。」
她已在此地恭候多時。
他還倚在車門上。「什麼叫我家?我家也是你家,別忘了,你的生身父親姓汪。」
想起她那一句「不進汪家門,不做汪家人」,他的口氣就好不起來。什麼門第之見、她高攀不上他家,全是假話。
「想清楚了嗎?」他再開口。「要不要回家來。」
她搖頭。
「不願意認親生父親?因為他做了對不起你媽媽的事,所以你打算永遠都不原諒他?」見她還是不吭氣,他顯得不太耐煩。「那就表示,你也不想認我這個哥哥嘍?」
她倏地抬頭。「你不是我哥哥,不是,我也不是你妹妹。」
他歎了聲氣,上前攬住她,和她一起靠坐在引擎蓋上。
「我知道這件事讓人很難接受,尤其是你和我。我痛苦了很久,相信你也一樣。」他語重心長。「面對現實吧,雖然殘忍,但終究是事實,這一切由不得你我。」
「汪洋,我好後悔。」
「後悔什麼?」他屏息。如果她現在就願意對他纖悔,將一切全盤托出,那麼他就原諒她。
「我不該在汪氏歡迎安東尼的酒宴上回答你爸的問題,告訴他我媽的姓名,否則他也不會發現我是他當年留下的孽種。」
謊言,她還在說謊。就算是他爸爸主動問她這件事,也不能推翻她抱著特殊目的接近汪家的事實。
「現在後悔於事無補。」他輕鬆地道:「我還很慶幸我們終於發現了真相,雖然我們已亂倫在先,所幸沒有造成更多的遺憾。」他停下,側頭看了她一眼:「看得出我沒在你肚子裡留下孽種,這是不幸中的大幸。」
思忖片刻,她決定暫不回應。
「別難過了。」他拍了拍她的肩,忍不住就將她摟緊了:「既然你不想進汪家的門,那就讓我送你回去吧,我好久沒去探望你外婆了,趁這個機會去看看也好。我妹妹的外婆也算我的外婆,你說對不對?」
她答不出半個字。
「上車吧。」他推動她的腳步,替她開車門,塞她進車裡。
唐淨非真的開始認真地當起家教了。
她很快地找到了兩個鋼琴家教的工作,除了想少花法國籍養父一點錢,還想藉此打發時間。如今她已不想像上次在台時那樣,經常泡在外文書店和咖啡館裡。
這天下了家教課,她在自己家樓下遇見馮國森。
「等我多久了?」她一臉平靜,似乎不意外他的出現。
「沒等多久。」他答。「阿姨告訴我你也快回來了,算好時間才過來的。」
「找我有事?」
「想看看你,有空陪我聊聊嗎?」
「我請你吃消夜好了。」
見她沒拒絕,他滿心歡喜地和她找了個地方吃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