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聞言先是一楞,但很快就想起他說過的話:不論是夫妻或情侶,從不吵架絕不是好事,就如同他的父母──
「好!」她掰下她肩上他的手。「既然你是這麼想的,那我也不必維持什麼氣質跟風度了。我老實告訴你吧,原先我是想替自己贖罪,所以才心甘情願搬來跟你住在一個屋簷下,看你幾天臉色,好讓你滿足一下虛榮心,順便讓你一享受一下你以前聲稱過、也享受過的一大堆權利,誰知你不但不領情還拿起喬來,棄我如敞屣。我的容忍度畢竟有限,別說我回巴黎之後爸媽會立刻捧我回手掌心上,就算我還是孤兒,沒人要、沒人疼,我也不會再留在這裡繼續看你的大少爺嘴臉!我就是再不濟,也不至於沒出息到這個程度!」
她突如其來的一串話震住了他,沒發現爸爸和汪穎已循聲上樓來了。
「哼,這次我絕不耍弄你,說走就走!」她不看剛上樓來的兩人,直奔自己的房間。
「哥,你們在吵什麼呀?」汪穎仰著臉問他。而汪興文只是盯著他而已。
他還不知如何回答之時,唐淨非又出了房間,拎著個旅行袋越過幾人下了樓。
「兒子呀,你還發什麼愣?還不快去攔住她?」
父親一句話,汪洋這才追了下樓。
還來得及。他在大鐵門外攔住她了。
「放手!」
他放手,她也不再向前走。
「跟我進去吧,這時候你根本攔不到車子。」
她立刻打行動電話到平日光顧的計程車行,讓他知道馬上就會有車子來接她。接著又打了一通給幫她訂過機票的旅行社工作人員,要人家代訂飛巴黎的機票。
然後,她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彷彿他根本不在一旁。
十分鐘過後,他開口了,以法語。
「吵架是為了和解,我沒說要讓你走。」
「很抱歉,我不隨便跟別人吵架,通常我是吵過就不打算和解了。」
「以後我們吵完架就和解。」
「沒有以後。」
「每次吵過架我都先向你道歉也不能和解嗎?」
「哪有所謂的『每次』?一次就夠了,跟你說沒有以後了你聽不懂是不是?」
「唐淨非!」他怒喊:「我真是受夠你了!」
「那你還站在這裡幹嘛?進屋去不就解脫了?」
「你──你還在耍弄我對不對?」
「就算是吧。反正在你眼裡,我本來就是個工於心計的人,是個騙子,我接近你是有目的的,愛上你也不是真心的。為了避免再受我的迫害,你還是別相信我曾經對你說過的甜言蜜語,別相信我曾經對你表示過的虛情假意。你媽和我媽勢不兩立,說不定現在還在另一個世界裡繼續對立,你最好還是離我遠遠的,免得你媽死不瞑目!」
這些話使他忿怒不已,額上泛出青筋,猛地一步上前,他扯下她手提的行李,雙手扼住她的手腕,卻氣得說不出話來。
她驚覺自己把話說得太重了。
「對不起,我不該這樣形容你媽──」
「你還是恨她,對不對?」
「不,我沒有。我只是覺得……」她哭了。「覺得她一點也不希望我們在一起。雖然以前你總說她贊成我們相愛,可是我知道那絕不是她真正的想法。」
「也許她曾經如你所言,並不真的希望我愛上任何一個女孩,可她卻在臨終前承認自己錯了,要我原諒她,要我去找你,你知道嗎?」
她抬起淚眼。「你是說──」
「她醒悟了。」
「可是她卻結束了自己寶貴的生命。」
「我媽太好強了,承認自己失敗之際也決定結束她失敗的一生。」
此刻她的淚是為丁禹而流。
「對不起,對不起……」
難忍一腔悲情,她痛哭失聲。
汪洋於是擁住她。
「現在你還認為我們不能和解嗎?」
她在他懷裡搖了搖頭。
「這是什麼意思?能,還是不能?」
她點了點頭才回答,帶著點委屈:「是你要我跟你吵架的。」
「你不覺得吵這一架很必要嗎?我們不是都把心裡真正的想法說出來了嗎?這樣不是比把話藏在心裡好嗎?」
「好什麼?」她鑽出頭來仰望著他。「你剛才抓得我手好痛喔。」
「對不起。」捧著她的臉,他吻去斑斑淚痕。終於,他的唇滑向她的。
他們忘情擁吻,直到計程車來丁,四片唇才分開。
「我的車來了。」她說。
「我知道。」他
請司機掉頭,同人家道了歉。
「現在呢?」她問得十分難為情。
「跟我進汪家門,做汪家人。」
她不肯邁開步伐。
「你還猶豫什麼?」問完他就拉她進了大門,沒費太多力氣。
兩人進屋之前,汪興文和汪額已早一步各自回房,他們知道這兩人的緊張狀況已經解除,暫時不想問什麼。
汪洋洗過澡之後前來敲唐淨非的房門。
「我要睡了。」她隔著門說了一句,知道來人是他。
「我還有些話想跟你說。」說完他就推門而入。
「把門關上。」她說。「我不希望有人聽見我們的談話。」
他關上門,背貼著門板。「知道我要說什麼?」
「大概能猜個七八分。」她在床沿坐下。
「把機票退了。」他上前與她並坐。
「不行,我還是要回去一趟。」
「那你也不能馬上走。」他考慮片刻又說:「下個月初好了,那時候我才有空陪你回去。」
「陪我回去?」
「嗯。去拜見你的爸媽,順便告訴他們,我們要結婚。」
「喔。」她毫不忸怩。
見她沒說什麼,他安慰地點了下頭。
「你到現在還不肯認自己的生身父親,實在有點說不過去。」
她不語,心中掙扎得厲害。
「還不肯原諒爸爸?」他這才伸手攬住她,口吻真像是她的哥哥。「爸當年的確有錯,但是你應該瞭解他不是蓄意那麼做的,他已經自責那麼深了,也一直想彌補對你的虧欠,你還不能原諒他嗎?他這一生過得並不真的稱心,嚴格說起來,他的悲劇色彩未必比他周圍的人淡。我的生父、母親和你的母親都解脫了,為什麼你不讓他解脫呢?他還活著,不是嗎?如果你曾仔細看過他,就會發現他已經老了,這一年老得更多。」他語重心長地開導她:「淨非,我想你外婆給你取這個名字,用意多半也是希望看見每個人都能想得開,至少應該提得起、放得下,你不認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