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終於上完最後一堂爐了,龔婭痛快地合上筆記本,在心底吹了聲哨。
「還坐著幹嘛?走呀!」
她的同窗死黨背起了背包便催她一起離開教室。
「陪我再坐一下啦。」她伸了個懶腰,一點沒有想走的意思。
劉毓薇看了眼她的表情之後又坐了下來。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已經領到畢業證書了?」
龔婭朝死黨會心一笑。「你知道我一定領得到。」
「對!而且你篤定會以第一名的傲人成績畢業,先恭喜你了。」
龔婭還是一笑,笑裡沒有一絲傲氣。
劉毓薇知道好友在想什麼。她在想,她即將可以負擔起一家人的生計了。
「毓薇,我應該可以順利找到一份工作吧?」龔婭一臉期待認同地問。「絕對不會一畢業就失業,對不對?」
面對好友的急切之情,劉毓薇是十分心疼的。她自己是個衣食無憂,從小不知民間疾苦的富家女,所以她多才多藝、率真無忌。大膽驚俗的言行舉止和隨興不羈的作風,多少令同儕望而生畏。可令她自己也不能理解地,她和龔婭從大一起就成了無話不談的知心好友。
龔婭除了和她一樣,上一流大學熱門科系,有著亮麗出眾的外型之外,兩人無一處相似,甚至有天壤之別。
拿家世背景來說吧,龔婭根本與「富」字沾不上邊,事實上,她家是登記有案的貧戶。早年父親曾是裁縫師傅,專做旗袍。後來得了場大病,一病就病了三年多,老主顧就這麼流失了。裁縫生意本就是在自家經營,談不上規模,一病之後更難提重拾舊業,由於她還有個智能不足的弟弟需要有人在家照顧,父母親也沒有和人競爭求職的學經歷,一家人的生活從此陷入更困難的境地。於是,龔家就成了貧戶,定期領取政府發給的救濟金。
要論起個性,劉毓薇對龔婭就更佩服了。她並未因自己貧窮的家世背景而自怨自艾,或是憤世嫉俗。雖然她從小就努力不懈於爐業,只要能得第一,她絕不拿第二,一路過關斬將,硬是拿下了企管系系狀元的寶座,四年來每次期中期末考皆得第一;她之所以如此,是想讓自己取得將來在社會上與他人競爭的優勢,她一心只想趕快取代父母親,扛下負擔家庭生計的重擔,並不因貧窮感到可恥或自卑。事實上,兩人結識不久後,她就把自己的家庭狀況和未來心願都告訴劉毓薇了。
更令劉毓薇感到難能可貴的是,她不但不憤世嫉俗,還忠厚得教人不解,劉毓薇覺得她忠厚得幾乎可以用憨來形容。
看她那副明明是楚楚動人的長相,卻是個十足的憨美人,劉毓薇再度莞爾。
「笑什麼啦?我在問你話呀。」
「啊?」她回神。「你剛才問我什麼?」
「問你我不會一畢業就失業對不對?」
「當然不會。」劉毓薇老調重彈。「我不是跟你說過,我可以要我老爸在公司裡給你安插個職位,你絕對是真材實料,我爸用你不會吃虧的。」
「毓薇,謝謝你這麼幫我忙,可是我還是想先靠自己的本事謀職,萬一真的不行再麻煩你好了。」她又露出赧顏。「這幾年已經白吃白喝你無數頓了,我想試試靠自己找到一份工作,等我領到第一份薪水時,一定請你大吃一頓。」
這就是她,沒有過度強調自尊心,對好友經常心存感激。
「其實你可以繼續深造的,」劉毓薇又在感慨了。「你這麼會讀書,想上研究所絕對沒問題,何不再拗兩年?真想改善你家的環境也不差這兩年嘛!你看,像我這種經常在當與不當之間徘徊的人都考上了,你不考真是太暴殄天物了,誰都覺得可惜。」
「毓薇,我的情況跟你不同,能讀到大學畢業我已經很感謝爸媽了。」她一臉感恩。「他們年事已高,還要照顧我弟,我實在不忍心要他們為了再供我讀研究所,繼續在市公所擔任清潔隊員,那個工作不但辛苦還很危險。我希望自己能早點報答他們,愈快愈好。」
劉毓薇朝她笑了笑,沒再勸她。其實說這些已經太遲了。
「你高興夠了沒?現在就等畢業考,考完你就可以找工作,賺錢養家,一了心願。」
「嗯。」龔婭開心地點著頭。
只剩她兩的教室裡又多出一個人來。
「龔婭,我可以跟你講幾句話嗎?」
她們的同班同學李俊超在教室外苦等多時,不見龔婭人影,於是鼓足了勇氣回教室找她。
劉毓薇一見此人便在心中歎氣。他在她眼裡和龔婭一般忠厚。
「你跟他講幾句話吧,我先走了。」
李俊超給劉毓薇一個感激的微笑,目送她離去後,在龔婭身旁的爐椅坐下。
龔婭一直知道他想追求自己,時間長達四年,但她一直委婉地拒絕。她猜此番他必是想舊話重提。
也罷。同窗四年,情誼總是有的,畢業在即,何妨與他談談。
「你有什麼話想跟我說?」她不卑不亢地問。
「我……我想問你一件事。」
「嗯,你說。」
李俊超看著她,依舊吞吞吐吐,好半天他終於開口:「你一直沒接受我的追求,但是你也沒有接受別人,對不對?」
「對呀,我不是告訴過你我家的情形嗎?我不能那麼早交男朋友。」
她並不討厭李俊超,他長得不差,人也老實,對她一直十分慇勤,橫看豎看都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對象。如果她稍稍有一點可供揮霍的本錢,她是不會錯過他的。
「這我知道。」他連忙點頭,時間不多了,他想至少在畢業前與她立下約定。「我是想問你,等我退伍之後繼續追你好不好?」
她很感激他的鍥而不捨,原來他對自己這麼有心。
「再說吧,等你退伍已是兩年後的事了,兩年可以改變很多事,我不能對你承諾什麼。」
「你不是要賺錢養家嗎?那我入伍的這兩年,你應該也不會接受其他人的追求才對呀。」酷暑尚未來臨,他在陰涼的教室裡急出一頭汗。「你等我,好不好?等我退伍了,我還可以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