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願對他說,自己父母親根本不會找他追究是因為他們一直認為自己女兒高攀了夫家。
這是最後一夜,她不許自己為這悲哀的事實而酸了鼻子。
「真的,我不騙你。」她還是得吸吸鼻。
「哼,」他冷笑一聲。「當初我們談的條件裡本來就不包括離婚以後的事,我沒有義務向你娘家交代什麼,我也不怕他們找上門來,你不必杞人憂天。」
眼眶發熱之際,她轉身提起箱子往房門走去。
「我現在就到大門口去等我同學。」開了門她說,沒有回頭。
☆ ☆ ☆
劉毓薇接走龔婭了。
「你趕快把事情經過告訴我,」車一開動劉毓薇就問,一路過來她快悶死了。「到底怎麼回事?不是還有半個月嗎?為什麼突然說走就走,還在半夜走?」見龔婭一直不做聲,她急得發火。「你受了什麼委屈?快點說,不然我馬上送你回家,你不必上我那兒去了。」
她聽見輕輕的啜泣聲,發覺情況嚴重,於是把車開到路邊,停了下來。
「你別哭了,」她揪下龔婭掩住臉的手。「是不是他──他強迫你跟他──」她捶了下方向盤,乾脆地問:「你被強暴了,對不對?」
「沒有。」搖著頭,龔婭的輕輕啜泣聲逐漸變得淒楚哀傷,她的顫抖開始成為激烈的抽泣,淚水大滴大滴地滾落,喉嚨裡彷彿還鎖著無限深沉的委屈,她哭得很壓抑,不敢放聲。
後來,她還是哭個痛快。在劉毓薇聽來那哭聲如喪考妣,甚至是家破人亡時才有的逾恆哀痛。
她沒有任何安慰的動作,任好友哭個夠。她認為對龔婭而言,能這般哭泣是一種奢侈的享受。人都有需要解放情緒的時候,能隨心所欲地解放情緒是一種權利,她讓龔婭好好享受一下自己的權利。
「哭完了?」終於安靜了下來。
龔婭邊擤鼻涕邊點頭。「謝謝你聽我哭。」
「不客氣。」劉毓薇吐了口氣,把剛被感染的哀傷吐了出來,同時把空調溫度再調低一點,因為她發覺有人哭出滿頭大汗。「其實你也只能哭給我聽,你還能在誰面前哭?」了然一笑,她又問:「現在可以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跟他的半年之約快到期了,而老太太的身體狀況卻未如預期的速度惡化,甚至還很穩定,所以他想跟我續約,但是我不肯。」
「因此他就提前把你趕出門?」
「本來是這樣的,後來他又慰留我,可是我還是不答應,想想我還是走了好,所以就款好行李到門口等你了。」
「那你有什麼好哭的?」
「說不出理由。」她聳著肩。「覺得自己好像做錯了事,不曉得他會怎麼向他母親解釋一切,」她若有所思,歎了口氣。「不過我也顧不了那麼多了,我對老太太感到很過意不去。不曉得她會不會從此認定我是個很糟糕的女孩,以為我對她的關心都是裝出來的。」
「走都走了,想那麼多幹嘛?孫家的事輪不到你操心,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劉毓薇提醒她。「你趕快想想該怎麼向你爸媽解釋吧,這才是你該做的事。」
她知道自己的當務之急,那是她自己的事,孫劭學不是提醒過她了嗎?他對這件事沒有解釋的義務,只管離婚就好。
離婚。她馬上就要成為一個離了婚的女人。
「怎麼又哭了呢?」劉毓薇才剛發動車輛,見她再度潸然落淚,只得踩住煞車。
龔婭又哭了一陣,她告訴自己別想太多了,只要記住她又失業了就好。
「毓薇,」厚著臉皮,她打算仰仗好友,畢竟過去這半年的工作經驗實在不適合填在求職的履歷表上。「我有沒有可能再去你爸公司上班?」
「我爸上個月剛退休,這事得問我哥。」
「你哥?你哥回來啦?」她記得劉毓薇的哥哥放洋留學,拿到學位之後就一直留在洛杉磯工作。
「我爸年紀大了,這兩年經常『進廠保養』,身體狀況不是很好,早對我哥下了通緝令。我哥擔待不起惡意遺棄的不孝罪名,兩個月前就回來了,上個月正式接管『明耀』廣告公司。」
「喔──」龔婭氣餒不已。「這下我恐怕得失業一段時間了。」.
「我哥是不好說話,他不可能隨便接受我推薦的人,就算我爸開口要他一定得錄用你,他也不一定照辦,我看這次你得憑真本事了。」劉毓薇對她抱歉她笑笑。「不過你應該沒什麼問題才對,履歷表你還是先寄了吧,我哥好像準備大刀闊斧地整頓公司一番,他跟我提過要裁掉一些人,重新徵些人才,你有機會。」
「我知道,我會好好把握的。」
☆ ☆ ☆
孫老太太翌晨終於知悉媳婦已經離開一事。
孫劭學在早餐桌上主動告知她。
「你還是沒留住她?」老太太昨夜吃了藥之後睡得還算安穩,這會兒火氣並不大。「那你今天從公司出來之後再去她娘家接她回來,你岳父身體不好,別讓他操心太久了。」
娘家?岳父?
孫劭學扯著嘴角輕笑出聲。一夜無眠的他,頭痛欲裂,整個人像踩在雲端般飄搖,所有的感覺都那麼不真實,也許從來也沒真實過。
但他必須活在真實裡。
「媽,我跟她離婚了,從今天起我依然無妻,你依然沒有媳婦,什麼都沒有了,對不起。」他說得冷靜自持。「媽,請原諒我說了謊,其實你上次對我提出的質疑都是正確的,我已經照你的意思做了。我──放了她。」
老太太傻愣住了,她的目光就這麼定在兒子臉上。不知怎地,她就是感覺得出兒子那張沒有情緒的面孔下,是一顆正在滴血的心。
「劭學,」她輕輕地喊著兒子,目光溫和無比。「媽什麼也不想問,什麼也不想知道,你什麼也不必對我解釋,我只要你告訴我,你會很堅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