詳著見她眉間輕蹙,公孫祈真一歎:「姑娘,你能自左賢王手下得回一命已是萬幸,左賢王與桑耶大人不同,不論男女一律不留情,桑耶大人至少還會先看看女方……」說著一愣,暗暗感到之後的言語不適合在這麼年輕的姑娘面前提起,只是輕輕地帶過:「總之,是較為憐香惜玉的人。左賢王就完全沒有這等心思,你只中了他一箭,甚至還經過他治療才帶回來,說實施,左賢王庭都為之騷動呢!」
「這裡是左賢王庭?」少女歪著頭想了一想:「我中箭的地方離這裡不近吧?我是被那位大夫給治到痛醒過來的,那我到底暈了幾天?」
「三日。」公孫祈真望著這個少女,心中暗自忖度,這個姑娘容貌確實甚美,在西極或東霖或許會視她為絕世美人,但赤罕人就要嫌她看來單薄軟弱不堪一擊。尤其帶她回來的人竟是左賢王而非骨都侯,更叫人匪夷所思。
據桑耶所說,撒藍兀兒一路緊盯著她甚至不讓桑耶靠近,問起此女也三緘其口,到底是為什麼呢?
「三日。」一雙靈動的眼眸轉了轉,少女接下來的話卻叫公孫祈真大驚失色:「他的傷比我重多了吧?那隻手還能動嗎?」
「你怎麼知——」話聲斷在他吃驚的眼神裡,不用問,也已經知道了答案:「撒藍手上的傷,是你……?」
「啊?原來撒藍指的是那個男人?」她用沒受傷的那隻手臂托腮沉思起來:「這麼說來,剛剛那個男人的意思原來是我被撒藍當成獵物逮回來了?那為什麼要剝皮呢?我沒聽說赤罕有活人祭或穿人皮的習俗啊?」
公孫祈真無言地審視著眼前這位年輕姑娘,突地發現在初見面活潑、膽大、心細的印象之後,這個女孩不知為何,令人微微發寒。
撒藍兀兒臂上的袖箭沒有喂毒,其設計卻比毒藥更為陰狠。想將袖箭取出,非得剜下他臂上一整塊肉,但若是不取,箭扎進肉裡散佈出來的如絲金線卻會讓傷勢日益嚴重。而撒藍偏偏忍到回了左賢王庭才命人為他取箭,當時他已發了高燒。現在箭是取下了,人卻依然昏迷不醒,臂上的傷口更是觸目驚心。
「我以後不能拿重物,他以後不能彎弓或拿刀,很公平嘛!你何必這麼憂心忡忡的?」少女的笑容突然蹦進他的視線,驚得他向後一跳:「你……」
向後一躺倚在床上,少女的笑顏帶著傭懶的媚態。垂眉低笑,她狀似天真地甩弄著落到身前的髮辮:「那個袖箭可是我精心設計過的呢,他沒死也很命大,幫我向他道聲恭喜……雖然我可是氣壞了。」
盯著她半晌,公孫祈真文秀儒雅的面容上隱隱現出怒氣:「姑娘似乎不明白自己的處境。」
「我當然明白。」少女嫣然一笑:「我是左賢王帶回來的獵物,不管要先姦後殺、賞給下屬,或是收為奴隸賣給族人、甚至是殺我出氣剝我的皮,都得左賢王決定。我有說錯什麼嗎?公孫雪生?」
「的確。」公孫祈真突地臉色一片鐵青:「你剛剛……喊我什麼?」
少女一眨眼,萬分驚訝地指著自己:「我喊了你什麼?不是公孫先生嗎?」
「你明明……」忘形的一聲怒吼之後,公孫祈真踉蹌一退。轉過身去背對著少女做了好幾次的深呼吸,試著平緩自己的心情。卻沒看到在他背後的女孩,瞪著他的視線變得多麼冰冷,而這份冰冷,卻在他轉回頭時消化成一片清朗的笑顏:「反正在左賢王決定拿我怎麼辦以前我都得待在這裡吧?公孫先生,你來教我赤罕話好嗎?」
「……」看著少女無邪的笑靨,公孫祈真遲疑良久。那聲似是似非的「雪生」勾起了非常遙遠的記憶,而這份記憶竟與眼前的少女重疊。他雖想開口拒絕少女的提議,真到出了口,卻十分恍惚:「再……再說吧……」
「這樣算約好嘍!」少女笑得更燦爛:「你要來教我喔,先生。」
為什麼……如此似曾相識?公孫祈真不自禁地問了:「你……叫什麼名字?」
少女眼中閃過的情緒複雜得令人難以解讀:「我叫……我叫阿奴。」
離開了關著少女的帳篷,公孫祈真的精神還有點散漫。自他離開東霖十六年,始終都是以祈真為名,那個名字應該已經埋在東霖老家,不可能再有人提起……何況還是一個,怎麼看都不可能超過十六七歲的少女……
應是聽錯了,聽錯了吧!雪生與先生,說得快了音也近……聽錯了吧……他摸著自己的心口感覺著心跳,別過身去硬是撇下了心頭的疑雲。左賢王帳外的衛兵在此時吃喝著朝他奔來,帶來了令人心頭一寬的好消息。
「撒藍,你醒過來了?」
床褥上的男子依舊蒼白著臉色,一雙炯然的眼曈卻如平日一般銳利,望見走進帳來的異族人,他微微一笑:「先生,讓你擔心了。」
他自撒藍兀兒八歲起便在其身邊教他語言學問,公孫祈真與左賢王名屬師徒情同父子,進了帳見無外人,他也省下了見禮問候的客套話,直直走近了學生審視傷口:「你暈了這一天一夜可真急壞了我和桑耶。」
「我知道,桑耶罵過我了。」撒藍兀兒瞥了站在旁邊一臉寒霜的表哥一眼,口氣依舊輕鬆。年年臂上碗大的傷口,他微微一歎:「這一傷可得休養好幾日,拉弓的準頭怕會生疏。」
「你的手都要變形了還管準頭生疏。」桑耶怒哼一聲:「那個西極女人好惡毒,竟然使這種暗器!你快下令殺了她,我馬上就去提她的頭過來!」
沒有正面回應桑耶,撒藍兀兒只是挑眉:「你們都去見過她了?有何感想?」
「不知死活!」桑耶馬上接口,恨恨地一拳敲在軟褥上:「要不是看在你的份上我早早打爛她的臉,我第一次看到西極女人這麼膽大包天,竟然還當著我和羅捨的面拉開衣服大叫大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