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嗎?我在十五歲以前,一直叫那個女人媽。小的時候不懂事,還不會看人的臉色,可是後來慢慢長大,我看見那個我叫她媽媽的女人,總是用一種鄙視的眼神在背後盯著我,我才發現,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後來有一天,我聽見她跑去跟我爸吵架。她發現我爸還在匯錢給我媽,顯得很生氣,跟我爸吼說:為什麼不讓那個女人乾脆死在英國算了。那個時候我才知道,這個人不是我媽,我的親生媽媽在英國。
聽起來很像連續劇對不對?可是你不知道我有多麼怨恨這樣的人生。後來我逃家,歷盡千辛萬苦到英國去找我媽,我們相認。找到她的那天,我她整整抱著我哭了兩個小時……從那個時候起,我就發誓我要一輩子保護我媽,不讓她再被別人欺負。我媽那時在英國開了一家小餐廳,生活也還過得去,那是我這輩子覺得過得最幸福的兩年。
後來有一天,我碰巧出門了不在家。而當我回到餐廳的時候,你絕對不會相信我看到了什麼……我看到一輛車,一輛沒有人駕駛的車子直直衝向了我們的餐廳,那時候是休息時間,店裡沒有半個客人,只有我媽一個人在裡面,她當場被活活撞死……」
我聽了不敢相信地看著阿邦,他的眼眶紅成了一片。
「謀殺……一定是謀殺……後來警方調查到車上甚至還裝設了炸彈,也就是說我媽就算沒被撞死也會被炸死……更巧的是,我居然兩個小時後就被我爸的人帶回台灣……這不是謀殺是什麼?
我真的不懂。為什麼他可以跟一個自己不愛的人發生關係……我媽愛他愛得那麼深,深到心甘情願被他利用,他卻好像什麼都看不見……更可悲的是我身上留著這個人的血……後來因為他身體不好,打算舉家搬到英國去,順便休養,我這才又趁機逃了出來。
他不可能找不到我的,我一直都知道。你今天看到的那些人,其實就是我爸派來的。我們去六福村那天早上,我躲的也是他們。」
「那你打算怎麼做?」我低聲地問,看著他因為氣憤而紅了的眼眶,心裡的不捨不斷地湧上來。「可是總歸一句話,他是你爸爸。」
「爸爸?我看大概沒有人會像我一樣如此憎恨自己的爸爸。就是因為他,我眼中的愛情是那樣不值得相信。正常的情況不是這樣的嗎?不是應該兩個人相愛,然後才生下所謂愛情的結晶嗎?為什麼我的出生竟變成了利用,然後造成了我媽淒涼的一生。甚至是因為這樣,她才會死得那麼慘!更可悲的是,他徹底抹黑了我心裡愛情的形象,我不敢愛人,因為我並不是他們兩個人相愛才來到這世上的,我身上流著那種人的血,是不是我注定是個無情的人?」
「阿邦,冷靜一點。」我安撫著他,直到他變得比較平心靜氣一點,我才緩緩地開口。「你還記得你曾經跟我說的話嗎?你說人的一生很多事情都不能如自己所願,不是嗎?你說該做的不是埋怨,要想著怎麼樣過得更好才是我們該做的事。你記得嗎?我有把你的話牢牢記住,可是你呢?怎麼說過就忘了?」
鼓起勇氣,我握住阿邦的手。「好好的解決,不要讓恨意蒙蔽你的眼睛,如果你爸真的那麼壞,那麼你為了他賠上自己,根本不值得!你媽媽一定也是這樣想的,你絕對不可以辜負她受的委屈,知道嗎?」話才說完,阿邦把我緊緊地抱住,像溺水的人在汪洋中抓住一塊浮木那樣緊。
「雨霈,也許我很早就喜歡你了吧。」阿邦看著我的眼神是那樣專注。「可是我一直沒有注意。就像我告訴你的,我爸爸做了一個最壞的示範,讓我徹底地對愛情失望。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我開始會掛念你,會怕你沒有吃飯,會去想你在幹嘛,心情好不好……我本來不認為那是愛情,也不認為我會愛人。直到阿愷要我幫他追你,我才知道自己心裡面的感覺。
我不想傷害阿愷,他每天是那麼快快樂樂地告訴我你們今天又聊了什麼,然後我在想,如果你喜歡阿愷的話,我一輩子都不會告訴你我的感覺。所以我決定要試探你,才會老是說那些話……我真的沒有想到你會……」
「試探?真好的字眼!」我板起臉,不提還好,一提我就有氣。「你知不知道你那些話就像待射的箭,我是箭靶,偏偏你是個神射手,每一枝都正中紅心。」
「在發現自己喜歡你的時候,我也很痛苦啊。最痛苦的是我知道阿愷是故意告訴我的,而我一直在想他告訴我的原因是什麼,後來我才知道。」阿邦頓了一下。「原來是因為你也喜歡我。」
「喂,夠了吧,有必要一直提醒我『我喜歡你』嗎?這我比你還清楚好不好?」沉重的氣氛總算被趕跑了些,我們倆相視而笑。而就在這個時候,剛才等在醫院外面的兩個穿著西裝的男子竟又出現在我們面前,阿邦難得一見的笑容很快地又收斂下來。
「那……他們……」我看著他們,一種不詳的預感浮現心頭。
「雨霈,你說得對。我在之前就想過了,或許我該回去,把事情做一個了結。」阿邦拉著我站起來。
「我還有一件事要做,就是要把我媽的墓遷回台灣,現在的這個墓,是我替我媽蓋的一個衣冠塚。她在生前一直想回來,我想完成她的心願。可是我這次回去,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回來?我曾經想過要悄悄地離開,可是現在,在我們表明心意之後,我不能這麼做。」阿邦的手伸過來,順著我因為風吹而顯得有些凌亂的頭髮。
「我絕不會說要你等我的這種話。我只能說,我一定會回來。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我回來的那個時候,我們對彼此的感情都沒有變,那麼我們就在一起,好不好?」說完,阿邦竟像個小孩子一樣伸出右手的小指來。「雖然有點幼稚,不過我一直很相信這個約定的方式。來,打勾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