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一進去西廂房,方永就呆住了。
房裡是有兩男兩女,不過卻沒有他的妻子和女兒。
裡頭這四個人衣著整齊、笑容滿面,一起坐在那裡看著他。
方永張嘴,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過了半晌,他終於恍然大悟。
「你們是四喜班的四喜子,天下最擅口技的人!你們難道都是慕容世家的暗樁弟子?」
四人一人一句,答非所問—
「方總管,尊夫人和令嬡安然無恙。」
「從頭到尾,她們都在東廂房那邊熟睡不醒,不曾受半點驚嚇。」
「大丈夫立世,有所為、有所不尢,慕容世家就算有天大的冤仇,也不會傷害無辜的人。」
「慕容世家的敵人就算是禽獸—慕容世家的子弟也不會讓自己也淪為禽獸。」
四人說完,相視一笑,一起道:「為求安全,方總管還是帶著妻女速去安全之所—等事情結束之後再回來吧!」
方永目瞪口呆,既驚歎四喜子的精采口技,連自己都無法聽出不是妻女的慘叫哀呼,也暗暗為慕容世家的強大所震撼。
看來,這一回,東方世家真的在劫難逃了。
※ ※ ※
慕容烈將崔芷兒帶回慕容世家暗樁所選的藏身之所,以避開東方世家的搜拿,同時延醫用藥,為崔芷兒治傷。
然而崔芷兒傷勢太重,遲遲不醒。
看到崔芷兒的慘狀,就是向來膽小怕事的張阿虎和李小牛也暴跳如雷,恨不得衝到東方世家去拚命。
而慕容烈反而沒有怒火攻心,大施殺戮,只是沒日沒夜地守在崔芷兒身旁,親手為她身上的每一道傷口換藥、包紮。
沒有人責備他不合禮法,張阿虎、李小牛還有慕容世家的下屬,全都悄無聲息地退出去,給他和她一個安靜空間。
慕容烈咬著牙,控制著自己那仗劍殺敵,永遠堅如磐石的手不要顫抖,看著那雪白肌膚上的道道傷口,他忍下滿心的苦痛憂傷、悲憤焦慮,小心翼翼地為崔芷兒換藥。
手拂過她的肌膚,感受到她所承受的痛苦煎熬,更是痛徹心扉。
他可以控制自己不要失去理智,以一人之力去送死拚命;他可以控制自已不要因情緒的波動,而叫換藥的手稍加用力;他可以控制自己不要發狂般呼喊她的名字,驚擾了在昏迷中的她。
可是,當崔芷兒在昏迷不醒,仍聲聲喚著「烈」時,他終究止不住目中熱淚滾落在她蒼白的嬌靨上。
而他,不覺羞慚、不覺難堪,只想著如何能替她承受這種種苦痛,反覺難以抑制心中悲傷,任憑那英雄淚染透了翠袖黃衫。
一聲聲溫柔至極的呼喚無止無息,響在耳旁,臉上又似乎不時有溫暖的水珠滴落,一直暖到了心間。
意識昏昏沉沉,喉嚨又乾又痛,整個身體都在痛,痛得讓崔芷兒以為自已肯定要死了、痛得她恨不得放棄所有的知覺,再不醒來。
可是那呼喚聲如此急迫、如此揪心,叫她捨不下、放不開,所以盡一切力量睜開眼睛,聽著耳邊驚喜的叫聲,努力在一大片迷一忙光影中,尋找他的身影。
然後,模糊的影像漸漸清晰,那偉岸的男子,這一刻,像小孩一樣,跪在她的床前,握著她的右手,緊緊地不肯放開。
那英俊的臉,憔悴的教人心驚,總帶著無邊威懾力的眼睛,此刻只有一片驚喜至極的光芒。
崔芷兒皺了皺眉頭。
慕容烈喜極、驚極,慌慌張張地問:「怎麼了,哪裡痛了?」
崔芷兒靜靜地望著他。
這個總是執掌一切的男子、這個總將她耍得團團轉的男子,原來也會這樣驚慌失措、這樣笨笨拙拙。
她輕輕舉起左手,撫在慕容烈的臉上,皺著眉頭說:「你瘦了!」
慕容烈想笑,張張嘴,驚喜的淚滑了下來。
崔芷兒輕輕伸手,手指碰到了溫熱的淚珠。
「男子漢大丈夫,怎麼可以動不動就哭?你的手下看到你這樣沒用,定然看不起你這當家了。」
慕容烈不在乎自己丟盡了英雄的臉,只要崔芷兒可以醒來,他不介意哭得像個孩子。
「芷兒,你覺得如何?東方世家的所有人,一定會為此付出代價的!」
崔芷兒神色一震,想起在東方影手中所經歷的事,忽然坐起,卻又痛得全身無力地往下倒。
慕容烈忙伸手扶住她。「芷兒,你要做什麼?」
崔芷兒抓著他的手,惶然道:「怎麼辦?我和東方影已經交手好幾次了。都怪我,事先沒有猜出他的用意,只怕他已看出慕容劍法的不少玄虛,他要是找到你劍法中的弱點,那到了論劍之時……」
慕容烈心中揪痛。「你怎麼這樣傻?你就算一直和他打下去,讓他看出慕容劍法的每一招式,又有什麼關係?
你就不信我能救你出來嗎?你這樣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讓人如此傷害你的身子,你不知道我會為你傷心嗎?
你心裡對我就如此沒有信心?以為別人看透了一套劍法,我就會輸了嗎?為什麼若肯隨便把劍法傳授給你?為什麼我也在事後助你的劍道修為更上層樓?我們慕容世家的人,何嘗真把一套劍法看得比人命重要了。
我們不怕劍法中的缺失被人找出來,有缺點,才可以改正缺點;有不足,才可以彌補不足。劍法是死的,人是活的,人永遠比劍法重要。你竟傻到拿自己的性命去保護一套劍法,你……」
他原是要責備崔芷兒,說到後來,卻只覺心陣陣疼痛,疼得連話也說不出來了,雙眉糾結在一起,又是心痛、又是氣惱,一時竟不知說什麼才好。
崔芷兒伸手握慕容烈的手,只覺他溫暖有力的大手,竟在微微顫抖。
「我知道你在乎我的性命安全,你寧可我將劍法全教給旁人,也不願我受絲毫傷害。可是,你知道我的心思嗎?你可以不計較勝負、不擔心成敗,只要我安然無恙即可,我也是一樣的心意啊!
無論如何,我不願給想要害你的人提供任何幫助,只要想到他們有可能從我這裡學到劍招,然後用來對付你,我就害怕得要命。如果因我而讓你受了絲毫損傷—難道我就不痛不傷嗎?你只知道為我著想,怎麼就不明白我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