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借問
步出公車的時候,江夢笙覺得胃裡模模糊糊的一陣發疼。這一段旅途可真不近哪,偏偏車廂裡又那麼擠!
她深深吸了口氣,看了看自己的表。時間還早;離開公寓以前,實在應該設法吃點東西的,她想。但她也知道自己無論如何是吃不下的。緊張與飢餓同時折磨著她,使她覺得自己分外虛弱。過去幾個月來的壓力分明寫在她蒼白的臉上。而,毫無來由的,她有一種可怕的預感:這次面試是她重組她的生活、確保她和小豪未來的最後機會。這一次,她絕不能再像以前一樣的把面試給弄砸了。這個想法像石頭一樣,沉甸甸地壓在她已然負荷過多的心上。
她振作起精神來,一路走一路對著手裡的地址。太陽毫不留情地打了下來。今天的天氣熱得這樣!空氣靜而無風,卻有著草氣及花香。路上籠著一層熱氣。然後她停下了腳步,看著眼前這大得驚人的宅邸。從鏤花的鐵門裡看去,是一個很大的花園,奢侈啊,在台北近效的內湖擁有這樣的宅院!當然囉,不是這樣富有的人家,也不會想到要請一個保姆住在家裡……
她緊張地看了一下表,理了理她及肩的長髮,再順了順她絲質的套裝。時間差不多到了。她緊張地看了看裡頭那堂皇的石砌大宅,然後按了按門鈴。
門開了,一個高大的青年走了出來,步下車道,拉開了那兩扇沉重的鏤花鐵門。他其實很年輕,江夢笙想,大約是十八九歲吧?或者還在大學裡唸書?大一還是大二?
「江小姐吧?」他的聲音很友善,「準時到達,嗯?好習慣。」他英俊的臉上露出一朵溫和的笑容。
江夢笙微笑了,因他的開朗而放鬆了些:「我是江夢笙。我和羅先生兩點有個約。」
年輕人回她一笑,伸出手來與好相握:「我叫羅景光。請進吧。」他悠閒的態度安撫了她。她立刻喜歡上他——一個好兆頭。
他領著她進了一間陳設豪華的休息室,問道:「要不要喝點什麼?」
江夢笙搖了搖頭。她的神經繃得太緊,根本喝不下任何東西,滿腦子想的全是如匆好好應付完這個面談。「不,謝謝你。」
羅景光的眼睛裡霎時充滿了瞭解之意:「我去告訴家父,說你已經到了。別擔心,一切都會好好的。」在她開口向他道謝之前,他已經走綽了。
江夢笙茫然的環顧這個房間。設計得很美的房間,主色調是淡藍和深紅。舒適、自在,有一種豪富人家特有的慵懶之致。如果她能得到這個工作啊……
「江小姐!請跟我來。」
羅景光的聲音在她身後突然出現,嚇得她跳了起來。她疾轉過身子,笑得異常僵硬,臉上寫滿了不安:「呃,是,當然……謝謝你。」
「緊張啊?」
她無言地點點頭。
「別緊張,」他堅定地說,「我相信這個工作已經是你的了。走吧。」
如果她能有他那種自信和事不關已的淡漠就好了!她對自己苦笑,隨著他走過客廳的拼花地板。
他們來到一扇木製的拱門前。羅景光清清脆脆地敲了敲門。門後登時傳來了一個沉厚的聲音:「請進。」江夢笙緊緊閉了一下眼睛,雙手在胸前絞得死緊。
「祝好運。」羅景光對著她微笑,「別伯他。他其實是嘴硬心軟的。」
他對你當然嘴硬心軟了!你是他的兒子啊!江夢笙想著,無力的朝著他笑了一笑。他替她打開了門,她義無返顧地走了進去。
門裡是—片書海。好深廣、好雅致。桃花心木書桌後那個男人站了起來,伸出手來與她相握,一面迅速地掃了她幾眼。彷彿在這幾秒鐘之內,他已經完成了對她的評價,發掘,且判定了她所有的一切。
「江小姐,請坐。」
江夢笙咕噥了一些禮貌的話,接過了他遞過來的茶,淺淺的啜了一口。她需要這麼點時間來平復她心情的緊張,也需要一點時間來打量這個很可能成為她僱主的男人——這個名叫羅志鵬的男人。
從睫毛下瞥視過去,她可以輕易看出:羅志鵬是個高大強壯的男子,有著一張吸引人的面孔。他大約四十出頭,有著和他兒子一樣輕鬆迷人的微笑。江夢笙的害怕消失了。她幾乎是立刻就喜歡上他。他完全不像她所預期的那樣,是個中年禿頭,腦滿腸肥的商人。雖然,在那輕鬆的微笑之下,隱藏著某些無情的線條,但那本來就是她預期中會看到的東西。他是個成功且富有的商人,不是嗎?那麼如果不具備任何無情的特質,他如何可能獲致今日的成功?
「說實話,江小姐,你實在比我預期的年輕太多了。我本來以為你的年紀要再大上一些的。」他的聲音打斷了她的遐想。他說話的聲音懶洋洋的,把他話中嚴苛的語意掩去了大半。
她的心往下一沉。「我工作得和任何年長的女人一樣好。羅先生,我向你保證這一點。」她急切地說。面談才剛開始,而他似乎已經作了決定。她可不能連試都不試就放棄了。她付不起!
「你知道自己要做些什麼工作嗎?」他深沉的眼睛透過香煙的霧氣盯視她。他臉上的神情是莫測高深的。
「介紹所的人告訴我,說這兒有三個小孩需要照顧,另外還有些一般性的家務——」
「事實上,這個工作很繁重。」羅志鵬插口道,「你以前有過這方面的經驗嗎?」
「我照顧過小孩,也能把家事處理得很好。」她用上了每一分她所沒有的自信,使自己依然笑得燦爛,「我相信我可以做得很好。希望你能給我一個機會,讓我證明自己的能力。」
她知道自己逼得太急了。這完全不合她的本性。可是她需要這個工作呵!她可不希望:只因為羅志鵬認為她年輕而且能力不足,就讓這個機會從她的指縫間溜掉。她魯莽,因為她已經沒有什麼可以損失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