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這就是他的陸姨。
接下來的那一個月過得飛快。在安頓下來之後,夢笙發覺自己的日子,除開她和李均陽之間的緊張關係之外,竟是出乎意料的愉快。陸姨待她很好,雖然她的言談之間,似乎頗有一點保留;但她對小豪則是全心全意地疼愛。小豪也好喜歡陸婆婆,待她就如待自己的祖母——如同他有個祖母——一般。這父子倆的情誼也是與日俱增,小豪對他老爸已經發展出一種英雄崇拜,話題整天繞著爸爸打轉,只要爸爸在家,他就整天粘他爸爸。這個小孩的成長和進步是有目共睹的。他的體重增加了,皮膚曬黑了,人也變得活潑了,整天在園子裡到處跑。李均陽替他買來了一隻小狗,小豪反正也不會給它取名字,就管它叫狗狗;小孩和狗整天在一起玩。夢笙從不曾見他這樣快樂過。穩定而安適的家給了小豪最需要的安全感,李均陽和陸姨的愛使他更明亮、更開朗。李均陽說的沒有錯:他是能夠給小豪所需的一切。而,僅只是見到愛子這樣的幸福,一切的犧牲便都已經值得了。
夢笙自己的日子也不能說是不快樂。家事都有傭人照看,她根本就用不著煩心。她所有的時間都可以拿來照看小豪,也可以盡量看自己想看的書,做自己想做的事。她實在……沒有什麼可以抱怨的了。
陸姨幫了她很多的忙,有時她想下山去逛街買東西什麼的,陸姨總是十分樂於替她照顧小豪。在談話中她知道:陸姨的先生是個很有名的攝影家,經常在外旅行,夫妻兩個常常整年在一起的時間不過幾個月。但陸姨對這樣的生活十分滿意。「我們兩個的脾氣都不好,又受不了約束,受不了沒有變化的日子。如果我們兩個年到頭綁在一起,大概其中一個早就被氣死了。你知道,我們這些老古板可不作興離婚這碼子事的。不離婚喲,這日子怎麼過啊?還是目前這個樣子最好。」
夢笙聽到這裡,忍不住便笑了。陸姨自己是個作家,經常應邀去演講什麼的。她顯然不是很愛做家事的那種人。夢笙可以瞭解她需要自己生活空間的那種感覺。一般的家庭生活只怕真的會把她給遭瘋吧?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生活模式,世界上很難有所謂的「標準」這回事。陸姨對她先生的感情是不容置疑的,因為她提起她先生時總是笑得心滿意足。人家說的:「小別勝新婚」。那麼陸姨和她先生每回聚首,可不都像在渡蜜月一樣了麼?
這樣的感情使夢笙羨慕得不得了。她自己的愛留給她的是什麼呢?只有紫張、痛苦和不寧。每回她和李均陽處在一起,空氣中總是瀰漫著異常緊張的氣氛。這樣的緊張和自我防衛的心理使她說話無法柔和,也使得她反應無法正常。李均陽雖然試著要打破他們之間的僵局,但這種事本來是相互的。她的僵硬感染給他,使得他也無法維持他一直努力要維持的輕快和平靜。於是他變得愈來愈緊張,愈來愈易怒;他的言辭裡多了譏誚,多了憤怒,人也愈來愈疏遠,他們之間的牆愈來愈高,氣氛愈來愈冷,也愈來愈——一觸即發。除了婚禮那天晚上之外,他再沒試著碰她。她應該為此而鬆了口大氣的,可是她反而益覺愁慘。然而她不敢接近他,因為她沒有勇氣對他揭露她的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而他們之間的情況遂成了一種惡性循環,偏是誰也無能為力。李均陽在家的時間愈來愈少,他每天早出晚歸,工作得像牛一樣。可是即使相見得這般少,那緊張僵硬的氣氛也不曾稍微的和緩下來,反而愈來愈窒重了。
一天下午,陸姨興致勃勃地說要教小豪畫畫,把小豪帶回她家去了。她除了寫作之外還喜歡美術,在家裡有一間設備相當齊全的畫室。小豪滿懷著高興地去了。因而現在家裡很空。天氣太熱,夢笙實在穿不住其他的衣服,只有替自己換上了一件露背裝。這衣服是麻紗制的白色洋裝,作連身的剪裁,只在衣擺下點綴著幾朵小小碎花。不止露背,連前胸都開得很低;柔軟的衣料托出她玲瓏誘人的曲線。平日裡夢笙是絕不會這樣穿著的。但今天實在太熱,何況,管他呢,家裡又沒有別人……
李均陽在家裡的時間愈來愈少了。每天晚上,她總是獨自一個人睡在那張過大的床上,想他想得心痛,恨不得能夠不顧一切地奔入他的懷抱裡。那樣輾轉反側,孤枕難眠的滋味,實在是淒清得令人為之顫抖,然而這樣的心痛,這樣的想望,一到天亮時便如同日出後的露水一樣地消失無蹤了。夜間凝聚出來的勇氣,到了白天便被她自己批判為怯弱;而李均陽的冷漠疏離更加深了他們之間的鴻溝,削弱了她的勇氣,這樣的啞劇每天重複搬演,演得她都已經快要麻木。想來今天也不會有什麼不同……
夢笙百無聊賴地在架子上抽出了一本書,走到陽台上,在躺椅上坐了下來。天氣真是熱,但山間還是有風;蟬聲夾著鳥語斷斷續續傳人她耳朵裡來,彷彿在催人入夢。她試著將精神集中在書本上,然而那風的說服力實在太強……她的眼皮沉重了,身體放鬆了,書本慢慢從她膝上滑了下去。
有那麼好一陣子,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而後她突然驚醒過來,清楚地覺出有人在輕撫著她的背脊。她嚇得跳了起來,抬起頭來一看,正正地瞧進了李均陽的眼睛。
「噢,」她喘了口大氣,「你嚇著我了!」
他對著她微笑,但那微笑並不曾進入他的眼中。「抱歉,我以為你睡著了。」他說著,深沉的視線滑過她裸露在外的肌膚,她隆起的胸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