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託,別哭了。」他重重地說,卻不曾回過頭來。
「對……對不起。」她不知道自己為了什麼而道歉,只知道自己被他嚇壞了。他因她的啜泣而歎息了,慢慢地轉過身來,無言地凝視著她。他的視線滑過她帶淚的臉龐,滑過她半裸的嬌軀。夢笙手顫腳顫地整理衣衫,將肩帶拉回它原來所屬的地方。再也不敢看他一眼。他們之間慣有的,那種沉寂如死的氣氛又回來了,只是這回更形沉重,重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只有死命地低著頭,兩臂自衛地環在自己胸前。
而後他再度歎息了,伸出手來輕輕拭去她臉上殘存的淚珠。然而這碰觸使她驚跳,使她本能地將臉別了開去。而他迅速地收回了手,彷彿被蛇咬到了一般。
「不用擔心,夢笙,他咬著牙開了口,「我不會強暴你的。」
「我不是那個意思——」
「不是?得了吧,夢笙,你就像水晶一樣的透明!」他慢慢地說,聲音裡帶著譏誚之意。那種無情的聲音刺穿了她早已脆弱不堪的心靈。夢笙的臉色由紅轉白,卻只是低著頭不置一詞,有什麼可說的?她反正辯他不過,她反正鬥他不過。
李均陽默然凝視了她半晌,然後沉沉地開了口。「我明天要到夏威夷去。等那邊的事辦完了以後——」他的聲音裡一點感情都不帶,彷彿說的是別人家裡的事一般,「我就搬回東區的公寓去。你和小豪繼續留在這兒。當然我……我會常常回來看他,不過這些細節我們以後再討論好了。別擔心,我會把一切安排得好好的,保證你們母子衣食無缺。」
夢笙震驚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的臉色變得紙一般白了。好極了,夢笙,這不就是你一直想要的嗎?要他走出你和小豪的生活,再也不要來煩我們?而今她的心願即將實現了,她才發現自己生活在一個什麼樣的謊言裡。她愛他愛得那麼深呵,深得他已融入了她的血液,化入了她的靈魂,織入了她的生命。即使在她自以為深恨著他的時候,她的生命也依然是以他為中心而存在的,只是她一直拒絕去承認,一直拒絕去面對。直到此刻,他即將走出她的生命了,她才發現:一旦失去了他,她的生命將是一無所有——
一無所有!
這個想法雷電般貫穿了她。那痛苦來得如此不可忍受,使得她幾乎要開口求他留下。然而她沒有辦法,幾個月來形成的冰牆太厚太重,即使是這樣的撞擊也無法使它倒塌。夢笙只能勉強抓住唯一能想到的語言,無力地試著打消他的念頭:「但……但這裡是你的家呀!」
「而你是我妻子。」他陰鬱地反駁,「這些名分究竟有什麼意義?既然你並不真是我的妻子,那麼所謂的家也不過是一棟房子而已。然則我住在哪裡,也就沒有什麼差別了。」他停了下來,兩眼望向遙遠的天際,半晌才慢慢地接了下去,「是我錯了。我不該逼你嫁給我的。我本來以為……」他的聲音有一種奇特的空洞。然而他並沒有把話說完,只是無謂地聳了聳肩。
「均陽……」
「別再說了。」他疲倦地站起身來,轉身欲走。
「難道……難道在這件事情上頭,我居然連一點說話的權力都沒有嗎?」她焦切地問著,希望事情能有一點轉圜的餘地。她怎麼能讓他就這樣走出了她的生命!呵,天,她怎麼能?
「你已經把自己的意見表達得夠清楚了。」他僵硬地道,「很好,江夢笙,你畢竟是贏了。我沒有辦法再和一個恨我恨得如此明顯的女子在一起生活。如你所說,不管我們之間曾經有過什麼,它總之是結束了。我想我們除了分居之外,已經沒有其他的選擇。」
「可是……難道……」她想說:「難道我們不能再試一試嗎?」
然而他並沒有讓她把話說完,只是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是我錯了。而我不想看著你的餘生都為此而受苦。難道你以為我很樂意看到,每回我一接近你,你就抖得像只落入陷阱的兔子嗎?是我自己太天真,一直拒絕去看這樣明顯的事實。而你說得夠清楚的了,我們之間早就完了——」他的話驀然終止。夢笙還沒來得及再說什麼,他已經轉身走了出去。
他的話裡帶著那樣強烈的怒氣和挫敗,驚得她一時間不知所措。等她回過神來,在他身後追了出去時,已經是遲了一步,引擎的咆哮自車庫裡傳來,轟轟轟地駛下了車道。等夢笙追到門口,只來得及看到車子的背影轉過路的盡頭。李均陽已經絕塵而去了。
夢笙真不知道:這天裡剩下的時間,她是怎麼過的了。從外表上看,她很正常;然而所有的事在她而言,都只是機械性的操作。她甚至並不真的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麼,吃了些什麼,說了些什麼。她所有的思緒只有一個焦點。所有的情感都只湧向一個方向。所有的風吹草動都使她驚跳,期盼是他回來的聲響。然而他當然沒有回來。也許,他根本再也不想見她了?
夜深人靜的時候,做完了所有白天的工作,她終於得以一個人在房間裡獨處。小豪和往常一樣地玩得筋疲力竭,吃過晚飯就倒在他的小床上睡著了。屋子裡這樣靜……這樣靜。她躺在那張過大的床上,輾轉不能成眠。壁上的鍾指向夜裡十二點。他今天是不會回來的了……而且以後也不會再回來,從今以後,除了小豪之外,這個屋子裡只有她了,而未來的歲月還如此漫長……孤寂而漫長。沒有了他的日子直是一片荒蕪,教她想起來便止不住要顫抖。也許他們早該談談的。如果,只是如果,如果她曾經對他顯示出一點感情,一絲溫暖,那麼他或者會來得比較喜歡她,比較在意她?然而在她深切的、害怕再次受傷的恐懼裡,她不但沒有那樣去做,反而一味地用她的冰冷和嚴苛去驅逐他;一廂情願地以為,只要她不顯示她的情感,就不致於再次受到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