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的火花在夢笙心頭緩緩燃起。這裡還有一些事是她不能明白的,諸如他回來之後,為什麼從不曾試著和她聯絡之類。但就羅志鵬所說,他那時人在醫院,而這也許已足以解釋許多事情了?夢笙咬緊了自己下唇。我必須去找出答案,她對自己說:我已經被自己的怨念蒙蔽了那麼久,也許現在是我設法把事情釐清的時候了?但是我該怎麼辦呢?我該找誰去問呢?
一抹靈光閃電般劃過她腦際。陸姨!陸姨一定知道他病中的事!
夢笙深深吸了口氣,站起身來。
這是一個陽光敞亮的下午。陸姨帶著微笑歡迎她。「你來得正好,小豪睡午覺去了,偏我又沒有興致寫東西,正想有個伴呢。」她的微笑從容而悅人,替夢笙沏茶的手勢閒適而優雅。碧色的茶水使人心胸為之一清。那種恬淡寧靜就像陸姨的人一樣,夢笙羨慕地想,幽幽地歎了口氣。但願我也能老得如此優雅,但願我也能活得如此自足。與她相比之下,我的日子實在是太不寧,太愁慘了。
陸姨聽到了她那悲傷的歎息,轉過臉來看她。「怎麼啦,夢笙,有什麼心事麼?」
「我……」夢笙遲疑了,有些不知從何開口。但看到陸姨鼓勵而關切的眼光,她終於抬起頭來。她不能再逃了。「我……我有幾件事想請教您。」
「嗯?」
「我——想知道均陽那時在南非所發生的事。他——受了槍傷……」她的嘴唇顫抖了。想到他幾乎為此死去,那槍便彷彿是打在她自己身上一樣的疼楚。
陸姨的嘴角抿緊了,眼眸中出現了怒氣。「可是你——」她的聲音裡帶著嚴厲的苛責之意,但她並沒有把話說完,只是頓了一頓,然後慢慢地開了口,「夢竺,有些事我本來一直不想說的。你知道我非常喜歡均陽那個孩子,把他當成自己兒子看待。可是我到底不是他的媽媽。何況就算我是,有些事也不是我應該管的。你們年輕人有自己的想法,或自己做事的……哼,原則,我要是多說點什麼,只怕要被當成多管閒事的老太婆了。不過我實在忍不住了。你和均陽之間很有點不對,是吧?」
夢笙漲紅了瞼,慢慢地低下頭去。
陸姨歎了口氣。「我就怕會這樣。他和你閃電結婚的時候,我對你們的未來實在不無懷疑。唉……」
夢笙瞪大了眼睛:「不無懷疑?可是您以前從來沒見過我呀?」
陸姨哼了一聲。「我對你知道得夠多了。雖然他從來不想談論你……」她十分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算了,如我所說,這是你們年輕人之間的事,我這個老太婆根本不該過問的。」
「但是您……不喜歡我?」夢笙困惑地問,「為什麼呢?您甚至在還未見到我之前就不喜歡我了?」
陸姨銳利地看了她一眼,冷冷地笑了:「那不是很明顯嗎?因為我一直覺得你生性涼薄。均陽那時倒在醫院裡養傷,病得幾乎死去,日日夜夜呼喚你的名字,而你竟然連前來探個病都不肯——」
「我什麼?」夢笙震驚得倒抽了一口冷氣,「我不肯去探病?可是我根本不知道他受了槍傷呀!陸姨!您一定要相信我!均陽受了槍傷的事,我是今天早上才知道的!」
陸姨默然看著她,眼睛裡有著懷疑。夢笙急切地抓住了她的手,小臉上滿是懇求之色:「陸姨,您一定要相信我!我對均陽受傷的事真的一無所知,否則我作什麼還跑來問您呢?請您告訴我!」
陸姨凝視了她半晌,然後慢慢地點了頭。「好吧。你知道那時南非亂得厲害,大街小巷裡都是游擊戰,打得一塌糊塗。均陽是開完了會以後,在回他旅館的路上被流彈給射傷了。人們把他給送到戰地醫院裡。可是那種地方的設備很差,藥物也很缺乏。等他們把他送回台灣來的時候,他的傷口已經受到了感染,幾乎引發了壞疽。有一陣子,醫生們爭議不休,差點就切掉了他一條手臂。」她停了下來,眼眸中出現了憂傷之意。這樣的回憶顯然是異常擾人的,「我在醫院裡待了好幾個星期,一直陪伴著他,聽到他一直在找你,吵著要見你。但他大半時候都在昏迷狀態之中,所說的話大半是囈語,我根本不知道你是誰,也不曉得要到哪裡去找你,所以我就和喬小姐說了。喬小姐說她認得你,說她會和你聯絡。但你一直沒來——」
「我的天哪!」夢笙的臉變得像雪一樣白了。她的聲音低得幾不可聞,「我的天哪!我一點都不知道,一點都不知道!」
「喬小姐沒和你聯絡嗎?」
「沒有!」夢笙激烈地道,「我根本沒見到她,沒聽到她!我向您發誓,陸姨,如果我早知道……」她的雙唇不可遏抑地顫抖起來,「如果我早知道……」
陸姨靜靜地看了她許久,臉上慢慢地浮現了一抹慈祥的微笑。她伸出手來輕輕地拍了拍夢笙。「好孩子,不要哭了。我早該知道這其中必然有鬼。我愈知道你,就愈覺得你不可能是那樣的人——」她的眼睛裡出現了深沉的怒氣,「那個什麼喬小姐可得把這整件事好好地解釋一下才行!如果我那時曾經起過一點疑心就好了!可憐你們這兩個孩子,平白無故地多受了這許多罪!」說到這裡,她的臉上浮現了一絲溫柔的微笑,「但是現在好了,不是麼?現在真相已經大白,再沒有什麼橫阻在你們中間,你們可以……」
「噢,陸姨,」不可遏抑的淚水再一次湧進了她的眼眶,夢笙的嘴唇情不自禁地顫抖:「我怕——我怕事情已經太遲了!均陽說要和我分居,他——他不再回來了!」
「你真的這樣想麼?」出乎意料的,陸姨竟然笑了,「傻孩子,莫忘了我是看著他長大的呀!沒有錯,他是很內斂,不輕易表示自己的感情,可是人在病中的時候,往往就是他最脆弱的時候。當他躺在醫院裡,日日夜夜地呼喚你的時候,他所有的防禦都卸下來了。我除非是瞎子啊,才會瞧不出他有多麼深愛著你!而,當你自始至終沒有出現的時候,他把自己整個人都封起來了。他變得陰鬱,冷漠,暴躁又易怒。嘿,那時的他可真不是普通的難搞。你們結婚的時候,我本來以為一切都會好轉了,但是——」陸姨長長地歎了口氣,深思地道,「我想那是因為,他恐怕再一次被你拒絕,再一次受到傷害,所以沒有勇氣把他自己的感情表達出來——這和你的情況大概沒有什麼不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