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傍晚,仲傑帶著她,趕赴高雄去參加一個朋友的餐宴。
他們出發的時候已經遲了,因此仲傑把摩托車騎得飛快,一路肆無忌憚地超車。雪嵐嚇得心驚肉跳。她一直不喜歡仲傑騎車的方式,那天傍晚尤其如此。她緊緊抱著仲傑的腰,試著叫他慢下來:「仲傑,騎慢點好嗎?稍微遲到一點沒有關係的啦。」
「誰說沒有關係?」他尖銳地道:「楊維剛夫婦不止請了我們,還請了大通公司的總經理李森夫婦。這個會面對我而言是很重要的。我可不想一開始就遲到,給人留下一個不良的印象。」
車子跑得飛快,仲傑的話聲被風吹得幾乎聽不清楚。雪嵐真希望自己是聽錯了:「但……但這不是一個普通的餐會嗎?我以為你週末是不上班的?」
「傻丫頭,你要學的還多著哩!學商的人哪有什麼週末不週末?這種社交場合才是做生意的大好時候。我的幾筆最好的合同,都是在這種場合裡簽出來的。」
雪嵐突然覺得好冷:「你是說……你的社交活動都是在這種前提下訂出來的嗎?這是你選擇朋友的原則麼?看他們對你有用無用而定?」
仲傑大笑。「別胡思亂想了!」他又超過了一輛車。
雪嵐咬了咬自己下唇,硬生生將一句已到口邊的話給吞了回去:「那麼我呢?仲傑?我對你有什麼用?」但她終究沒問。是因為她不願意這樣去想他,或者是因為她不敢去聽他的答案?或者是——在她內心深處,明知道問了也不會有結果的?雪嵐不知道,也——沒有心情再去猜了。仲傑的車愈騎愈猛,已經到了不顧交通規則的地步。而後,擋在眼前的是一輛大卡車。仲傑從卡車左方超了過去。不幸的是,那過大的車身遮住了他的視線。等他衝了出去,才發現對面車道上正有一輛轎車疾駛而來。
仲傑拚盡了全力去閃避那輛轎車,車輪在路面磨出尖銳的聲響。然而他還是太遲了。轎車撞上了摩托車的車尾,雪嵐被撞得飛了出去……
往後幾天,雪嵐的記憶是一片渾沌。黑暗,疼痛,耳旁來來去去的只是一些不具體的聲響,遙遠而模糊。
她足足昏迷了五天才清醒過來。乍醒的時候,雪嵐有好一陣子不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四周怎麼這樣黑啊?比她所能想像的所有惡夢都要來得更黑。有什麼東西綁在她的臉上,覆住了她的眼睛。她試著睜開眼來,可是沒有用,四周還是那樣的黑。雪嵐嚇得要命,在床上呻吟掙扎。有人過來安慰她,餵她吃藥,給她打針……她聽到大夫低沉的聲音說著一些她從來不曾聽過的術語,以及一些她勉強可以捕捉到的東西:視神經受損,幸虧沒有什麼外傷,也不會留下什麼疤痕;也許調養個一年左右再開一次刀……然後是那致命的兩個字穿透了她的知覺:失明。
人們來了又去。護士、醫生、同學、朋友、母親的那些朋友,等等等等。然而仲傑沒有來。而雪嵐已經從護士口中知道:仲傑傷得不重,只是一些刮傷,第二天就出院了。她足足等了一個星期,才終於鼓起勇氣問她的母親:「媽,仲傑怎麼沒有來?」
紀太太遲疑了一下。「仲傑說你受了很大的驚嚇,所以他想等你先靜養幾天,等你好些了再來看你。而且,你知道的。他很忙啦。別擔心,雪嵐,他一有空就會來的。這個週末吧,我想。」
結論是,他的工作比我重要。雪嵐苦澀地想。然而她仍然抱持著極大的希望來等待他。等人的時日特別漫長,彷彿永遠也沒有休止。好不容易等到了週末,雪嵐的心隨著每一次推門的聲響而驚跳。可是整個的星期六里,仲傑都沒有出現。一直等到星期天傍晚,她才終於聽到那個熟悉的腳步聲。
「仲傑?」雪嵐興奮地叫了出來。
「嗨,雪嵐。」他低下頭來,在她額上輕輕地親了一記,然後把一大把康乃馨放在她枕邊。濃濁的花香刺激著她的鼻子。
「謝謝,花很香。」她言不由衷地道。
「你覺得如何?好些了嗎?〕
「嗯!」雪嵐點頭:「頭不那麼疼了。大夫說我再過幾天就可以起床。」
「好極了!這麼說,你就快可以回家羅?」
「是啊。」雪嵐突然覺得很不自在。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呢?他不是應該安慰她、鼓勵她、對她說一大堆溫柔的話麼?但他們的對話聽來只像是兩個剛認識的陌生人!雪嵐艱難地吞了口口水,試著找出一些話題:「你的——工作怎麼樣了?」
「忙死了!我一出院就得立刻回去上班,這一陣子比以往都忙,偏偏又和美國那邊兩家公司簽了新的合約……」一談到工作,仲傑立時淘淘不絕地說將起來。雪嵐心不在焉地聽著。她對商場上的事從來沒有什麼太大的興趣,尤其是在這個時候。仲傑的聲音只是無意義地流過她的耳際,直到其中一句話終於抓住了她的注意。〔所以……所以我想這一來我們只好延期了。」
〔什麼?」雪嵐呆呆地間:「延期什麼?〕
「我們的婚禮呀!雪嵐,你沒在聽我說話嘛!〕
雪嵐突然間覺得全身發冷。「延到什麼時候?〕
「不會太久的,雪嵐,我只是覺得……」
「你只是覺得你不要一個瞎子當太太。」
「你胡說些什麼嘛,雪嵐?我愛你呀!」他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指尖冷如晨露,即使是他柔和的聲音也無法使它溫暖過來:「我只是覺得我們應該稍等一下,多給你一點時間來適應——目前的困難,如是而已。」
〔呵,當然啦。」她低語,「你永遠是對的。〕
就在這時護士小姐進來了。「吃藥了,紀小姐,」她伸手碰了碰雪嵐的額頭。「累了是不是?你的臉色不大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