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小潔,你就別生氣了。何媽會瞞你,還不是因為心疼你。反正爸近回發病是有驚無險,你就別放在心上了。」陸守謙的聲音懶懶地插了進來。以潔這才注意到他,忙朝著他走了過去。
「小哥,怎麼連你也說這種話嘛?」她抱怨道:「伯伯的病到底怎麼了?」
「肝硬化並發的食道靜脈瘤出血。」守謙往樓上瞥了一眼,眉頭皺得很深:「在公司裡吐了好多血,把大家都嚇壞了。」看見以潔臉色一白,他急急地補充:「別擔心,現在情況已經控制住了。只是醫生說他需要完全的靜養,不能再像以前那樣的操勞了。」
「那——那就好。」以潔稍稍地放心了一些:「我上樓瞧瞧他去。」她說,一面將手提袋和行李箱都放了下來。何媽立時把頭搖得像個波浪鼓。
「不行的,他已經睡了。」
「好啦,何媽,我只偷偷的看一眼,不會吵到他的。」以潔軟聲軟氣地說,知道何媽從來沒法子拒絕自己的請求。守謙忍不住微微一笑。他也知道父親一向疼小潔,疼得他有時都要吃味了。
「不許吵醒他。」他警告道:「只許看一眼知道嗎?」
這句話還沒說完,以潔已是三步並作兩步地奔上樓去了。在伯伯的臥房前她深深地吸了口氣,這才輕輕地推開了房門。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房門是虛掩的。臥房裡點著柔和的小燈。一個女孩子從大床前回過頭來,對著以潔投來驚愕的一瞥。微弱的燈光下看不清她究竟有多大年紀,或者是二十出頭罷。短髮,圓臉,清秀的五官很討人喜歡。這麼樣一個陌生人在伯伯房間裡作什麼呢?怎麼方才何媽連提也沒提?以潔困惑地瞪著對方,那女孩立時朝著她走了過來。
「你一定就是蘇小姐了,對不對?」她壓低了聲音說,顯然是怕吵醒了病人:「我叫喬玉翡,是陸先生的特別護士。」
以潔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我伯伯的情況怎麼樣了?」她用同樣低的嗓子問對方,一面卻忍不住一直要往大床那兒移去。看見她的伯伯,捷鐵企業的主人,陸鐵龍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喉間那雪白的繃帶襯得地皮膚份外黃褐,心裡一酸,差點就掉下淚來。才幾個月不見呢,伯伯竟然變得這樣蒼老,這樣憔悴!
「剛剛才給他打過針,現在已經睡沉了。」喬玉翡低低地說:「他的病情已經穩定下來了,現在需要的是絕對的靜養。另外,因為食道開過刀,他還會有幾天不能說話。」
以潔點了點頭,戀戀不捨地再看了伯伯一眼,和來時一樣無聲地走出了屋子。
何媽見她眼圈微紅,忙道:「小潔啊,你怎麼樣,吃過飯沒?要不要吃些什麼?喝些什麼?對了,我燉了一鍋人參雞,先替你熱一碗啊。」她一面說話,一面自顧自地走進廚房裡忙將起來。
以潔忍不住笑了一笑。老母雞一樣的何媽噯!經何媽這麼一提,她才發現自己是有點餓了。火車上買的那個飯盒,她根本沒吃幾口。
「小哥要不要也吃點什麼?」她問守謙。後者搖了搖頭,將一根洋煙銜在嘴裡,取出個金質打火機來「啪」一聲點上了。
以潔不以為然地皺了皺眉,卻沒說什麼。不管怎麼說,這兒是守謙的家,他愛怎麼製造污染都只有隨他去。更何況——她也不能不承認,在不少女孩子的眼中,守謙抽煙的樣子確實是十分瀟灑的。或者應該說,好看的人做什麼都好看罷。他個頭瘦瘦高高的,生得十分英俊,穿著打扮也很講究。雖然是在自己家裡,那暗綠色的亞麻襯衫和卡其布的休閒長褲,以及名師設計的髮型,仍然使他看來活像個時裝模特兒,而不像一家大企業的總經理——就更別提他看來還比實際年齡小一些了。
「路上累了吧?」守謙問她:「要不要先去洗把臉什麼的,再來吃點東西?」
「咦,咦,小哥變得體貼了。」以潔微笑道,守謙詫異地揚起了一邊的眉毛。
「真的?那表示我以前太忽略你了。」他半真半假地彎了彎腰:「原諒我,小姐,我一向是只會對美麗的女孩獻慇勤的。」
「這意思是說,我以前很醜囉?」以潔好笑地說,一時間無法確定:守謙是在恭維她,還是在揶揄她。反正無論是那一種,她都不會太當一回事的。
「不是醜,只是——青澀。」守謙的回答居然頗為認真,倒令以潔有些意外。幸好這時何媽端著食物進來了,省掉了她的回答。
青澀?或許吧。在風流自賞、從高中開始就不斷地換女朋友的小哥眼裡,一個他從小看到大的黃毛丫頭怎麼可能不青澀呢?何況自己向來只曉得埋頭用功,一直到大學畢業都還是脂粉不施的。甚至剛進社會的時候也還是如此。但是最近這一年多來,自己確實是漸漸在穿著打扮上下起功夫來了。身上這珍珠灰的真絲襯衫,搭上棗紅色的高腰窄裙,今早到公司去的時候便已贏來了不少稱讚,更別提自己現在已經練得駕輕就熟的淡妝,俐落而嫵媚的髮型,以及耳下這對鑲工精細的垂墜了。只不過,她對自己的儀表雖然有著相當的信心,但被自來十分挑剔的小哥稱讚,仍使她不可避免地暗中歡喜。
企業的主持人雖然病倒了,工作卻仍然要繼續進行下去。為此之故,以潔回來三天了,還是一天到晚見不到守謙的面。伯伯還很虛弱,見她回來雖然歡喜,卻也只能微笑而已。她因此只能將大半的時間拿來和何媽話家常,再不就是和喬玉翡聊天。
喬玉翡比她自己小兩歲,個性明朗溫柔,做事極有分寸,以潔很快就喜歡上她。心想伯伯有這樣一個特別護士照顧,自己就好放心了。只是——自己真的要回台北去麼?伯伯的年紀實在大了……但,留下來又能做什麼呢?自己不是護士,照顧不了伯伯;工廠的事嘛她又插不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