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大哥回來了!半個鐘頭前才到的!」以潔抓著他的手一陣搖晃:「這不是太好了嗎?快看看他去吧!他現在正在伯伯房裡呢!來!」不等守謙回過神來,她抓著他的手就往樓上跑。
才剛剛走到樓梯邊上,平浩扶著陸鐵龍下樓來了。他的視線掠過以潔,膠著在守謙臉上。當他開口的時候,那聲音是平淡得近乎沒有感情的:
「好久不見了,守謙,一向可好?」
「托您的福囉,大哥,」與平浩正好相反,守謙的回答是嘻皮笑臉的:「穿的是西裝革履,開的是進口轎車,吃的是山珍海味,您說我可能不好嗎?」
以潔震驚地瞪大了眼睛,瞧瞧這個又瞧瞧那個,簡直無法相信她兩個哥哥的再度會面竟是如此模樣。平浩卻只是無言地點了點頭,便又扶著陸鐵龍往下走了。守謙趕上前去,從另一邊扶住了自己的父親。老人銳利地看了他一眼,守謙瞇著眼睛笑了起來。
「怎麼了,老爸,你兒子就不可以偶然孝順一下嗎?」他笑嘻嘻地說:「當著小潔和喬小姐的面,好歹讓我表現表現嘛!」
那一頓晚餐氣氛詭異之極,整頓飯就聽得守謙在那兒高談闊論,談了許多他在商場上和人交際應酬時的趣事,以及幾樁他「談得很漂亮」的生意。以潔心分二用,一面聽守謙說話,一面不住地打量著大哥。
在她的印象裡,平浩大哥一向就不是個多話的人,但重返家園時仍然如此地沉默,就未免有些不尋常了。雖說從很久以前開始,小哥就已經習慣了成為餐桌上唯一的主角,可是她並不記得他曾經如此地自我炫耀,話裡頭甚至有些夾槍夾捧……她不知道大哥怎麼能聽得那樣無動於衷,更不明白伯伯為什麼也不插個口,只是默許這種對話進行下去。是他們一向談話就是這樣的麼?記憶裡好像不是這樣的呀?
是她當時太年輕了,以致於分辨不出別人說話的口氣、以及話中的寓意麼?不管怎麼說,五年以前的她,只不過是個剛上大一的小女生而已。然而她無法相信自己會那麼遲鈍。小哥這種態度,絕無疑問是只在今晚才出現的。然而這又是為了什麼?他怎麼可能會不高興見到自己的堂哥呢?從小與他一起長大的堂哥噯!以潔不安地看看伯伯,再瞧瞧玉翡。後者臉上也同樣地露出不大自在的神色。
覷著一個空檔,以潔站起身來在每個人的杯子裡都添了一點香檳——當然,伯伯的杯子除外:「小哥,你也別光顧著說話不吃飯呀。大哥,歡迎你回家。」她對著他舉了舉自己的杯子。
平浩露出了一抹和煦的微笑。「謝謝,小潔,」他一面啜飲著杯中的酒液,一面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她。「小姑娘長大了那麼多,變得我都不認識了。」
「可不是?女大十八變哪。」陸鐵龍也笑了,整個晚上第一次插口進來:「你都不知道,她放假回家,我們都讓她那些追求者的電話給煩死了!」
「伯伯!」以潔叫道,平浩忍不住笑了起來。「我相信。」他饒富興味地道,那眼神是溫暖而關切的:「小潔應該有男朋友了吧?幾時帶回家來讓大哥瞧瞧呀?」
「才是半個也沒有呢!」陸鐵龍歎氣:「每回問她,她都說是普通朋友,普通到後來,乾脆連朋友也不是了。你看看她,二十五歲了她!她媽媽二十五歲的時候,可是老早就把她給生下了!」
「伯伯,時代不同了啦!」以潔抗議:「現代人就算三十歲結婚,都還算不得晚呢!還有你不許再說話!你不是食道才開過力嗎?」
「這丫頭,越來越沒大沒小了!」陸鐵龍搔了搔頭:「喬小姐,你說句公道話吧。我連創口縫線都拆了,這小鬼居然還這樣管我!」
玉翡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臉上浮起一絲促狹的笑容。「呃,這個嘛……雖然拆了線,還是多休息一陣子比較好些。」
老人大笑起來,以潔則朝著玉翡豎了一下姆指,兩個人交換了一個同謀的眼神。守謙在一旁也笑了。
「我說老爸,你根本問錯對象了嘛。這兩個女生根本就是同一國的。」
「你還說呢,小哥,我找不到男朋友,有一半可是你害的!」
「這干我什麼事了?」守謙大愕:「你小哥什麼時候過濾過你的電話?又什麼時候拿著大棍子在門口等人了?」
「那倒不是這樣啦。」以潔笑瞇瞇地說:「可是我大哥那麼優秀,小哥又長得這麼帥,我要想不眼高於頂也很難呢!找不到男朋友又怎麼能怪我?」
她真的不認為自己說錯了什麼,可是餐廳裡那才剛剛活潑起來的氣氛,一下子便又冷了下去。平浩低頭抿了一口香檳,守謙則悶不吭氣地端起了飯碗。她對著玉翡投去一個求救的眼光,後者回了她一個同樣莫名其妙的眼神。幸好就在這個時候,何媽端著水果進來了。
陸鐵龍首先宣佈他累了,要回房間去休息。玉翡二話不說地站起身來,扶著他退出了餐廳,守謙則沉著張臉到客廳裡去撥了個電話,逕自出門去了。
以潔怔在餐廳裡頭,不能明白這個家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甚至連問都不曉得要從何問起,只能怔怔地盯著平浩瞧。大哥老多了,她驚駭地想:他才三十三歲,不應該顯得如此憂鬱,如此滄桑的。現代的人營養豐富,知識充足,有誰不是養生有道的呢?如果不是因為內心裡沉重的背負,情感上糾結的痛苦,他的嘴角怎麼會出現如此深刻的紋路,眉宇間又怎麼會浮出如此濃郁的雲霧?是哀傷織就的面紗罷?將他的眸光都給遮攔得黯淡了。
呆呆地怔了半晌,她終於決定了:這不是作任何探問的時候。因此她只是靜靜地站起身來,問:「你累了吧,大哥?要不要早點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