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有人可以漂亮得一點都不美,有人可以美得一點也不漂亮?」
學耕笑了起來。「差不多是這樣。」他說著,滔起了一湯匙沙拉:「不過我自己的經歷是,有的人連漂亮都不及格。」他嫌厭地皺了皺眉:「你以為我工作的範圍裡,真有多少漂亮的人嗎?差遠了!有不少人的漂亮是美容出來的,漂亮得一點個性都沒有。
這還是美容得法的。至於美容得不得法的就更不用說了。還有是靠打扮烘托出來的,妝一卸掉就判若兩人……」
「沒有那麼慘吧?」她忍不住要抗議:「真正漂亮的女孩子也是很多呀?」
「那種人我當然也見過。但是——」他的眼神突然間變得十分遙遠,使得苑明情不自禁地摒住了呼吸。有好幾次,她都在他臉上看過這種表情:一種苦澀的、隱藏著創痛的表情。不管是什麼樣的創痛,那傷痕必然猶新,才會使得他無時無刻不去回想。難道他過去和什麼漂亮的模特兒有過什麼牽扯不成?如此說來,他之所以和那些漂亮女人,不管是模特兒還是影星歌星都保持距離,定然是有著特殊原因的了?
然而她也知道,這個問題還不是她所能過問的,因而只有默然不語。幸得主菜在這個時候送上來了,打斷了他們間的沉默。她的海鮮盅還很安靜,學耕的牛排可是滋滋滋滋地響個不停。食物的香氣刺激著她的鼻孔,使她發現自己是真的餓了。不管怎麼說,這一天真教人筋疲力竭的。她暫時拋開了話題,開始努力地對付她的海鮮盅。學耕顯然也和她有著同樣的想法。因而有那麼一段時間,他們兩人只是埋頭大嚼,偶然交換一兩句簡單的對話如「你的海鮮盅怎麼樣」或「要不要吃一塊蝦試試」之類無關痛癢的話題而已。
不到十分鐘,兩盤主菜都讓他們給刮得盤底朝天了。兩個人對望一眼,不約而同地笑了出來。
「你的飯量真不小耶,小姐,」學耕搖著頭道:「你這種吃法居然還瘦成這樣,要給那些美國妞看了,包管嫉妒得眼淚都掉出來!」
「又不是天天都有人請我吃這種大餐的!」她理直氣壯地道:「這一頓可是要維持一個星期的呢!喂,」她好奇地看著學耕:「美國人的肥胖問題真的很嚴重嗎?」
學耕簡單地點了點頭。「那是整個民族飲食習慣的問題。」他說:「別說是老美了,像我這個年紀過去的東方人,也普遍比原先要高大許多。我這個身材在台灣人裡算驚人的了,可是在加州,有我這種身量的亞裔移民多得是——尤其是亞裔第二代。」
「你到底有多高啊?」她忍不住問,他立時笑出了一口大白牙。
「一八六。」
「我的天!」苑明驚歎:「這樣不會很不方便嗎?我是說,在日常生活上?」
「是不怎麼方便。」他承認:「我搭公車就很有問題,腦袋也常常撞到門楣。不過個子高也不是沒有好處。譬如說,流氓癟三就不會輕易來找我的碴。你知道我常到各地去攝影取材,這種事難保不會發生的。」
「是噢。」她深思地道:「像你這種個子真是很唬人的。如果今天是你陪我去吳金泰那兒,說不定那個老不休就不敢動我半點腦筋了。」
怒氣掠過了學耕的臉。「我真希望今天陪你去的是我!」他陰鬱地道:「只給那老混蛋一個黑眼圈太便宜他了!如果我是郭文安,至少打斷他兩條肋骨!」
苑明顫抖了一下,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興奮:「我還不知道你有這麼嗜血哩!」
她快樂地說,因了他為她而生的怒氣而深覺窩心:「不過文安表哥已經做得很澈底了。
他——」她回想起文安扶著她進入車子之後,又怒氣騰生地衝回吳金泰住處去的情形,忍不住笑了起來:「他衝回去把那老混蛋的放映室砸了個稀巴爛。」
見到學耕驚異地挑起了一邊的眉毛,她認真地接了下去:「真的,砸了個稀巴爛,包括那架進口的錄放機和那些錄像帶在內,外帶一套音響。表哥事後心疼得要死,可是——」她發出一串咯咯的輕笑聲,學耕不解地皺了皺眉。
「那些器材又不是他的,他心疼個什麼?」
「呵,你不知道表哥!東西是不是他的並沒有什麼不同。好東西就是好東西,而且他一向對那一類的機器有偏愛。親手砸掉了上百萬的器材,如果不是因為他實在氣瘋了,是絕對做不出來的。」
咖啡和甜點送上來了。學耕慢條斯理地啜著咖啡,問道:「這種事你以前碰上過沒有?」
「天,沒有!」她嫌厭地道:「就是因為不曾發生過,我才會對那老混蛋沒半點提防!「上一次當學一次乖」說來還真是挺有道理的,嗯?」她的話聲裡不可避免地帶了點苦澀:「聽人家說是一回事,自己碰上是另一回事。我真不能想像,其它的演員——」
她聳了聳肩膀,更正自己的話:「錯啦,我應該說「明星」才對。其它那些明星………」
教養和同情使她將到了口邊的話又壓了回去。她搖了搖頭,以一句低謂作為結論:
「影藝圈真是很可怕的。」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還要往這個圈子裡闖呢?」
他問得很輕鬆,也很順理成章;然而她立刻本能地感覺到這是一個他已經在心底放了一整個晚上的問題,本能地明白了他真正想知道的東西:你的動機究竟是什麼,李苑明?名,還是利?
她慢慢地嚥下口中的甜點,將精緻的咖啡杯放在盤中,才抬起眼來回答這個問題。
「我並不認為自己是演藝圈裡的人。」她莊重地道:「事實上我和演藝圈的人有所牽扯,完全是一種偶然。你知道,我們大傳系每年都有一個戲劇展,由學生自己安排所有演出的事宜。我是一進大傳系就參加了那個活動,從那兒真正地接觸到了表演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