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她終於還是沒喝完那碗孟婆湯,留了一口偷偷將它吐掉。
她不知道他把她的舉動全看在眼底,卻什麼也沒說。
輪到他喝的時候,他也學她一樣偷留了一口。
她什麼也沒發覺,快快樂樂地向前走,偶爾側頭看他,露出狡黠的神情,像是個做了壞事還洋洋得意於沒人發現的壞小孩。
「你是不是沒喝完?」他故意板起臉來訓她。
她的臉一白。」沒……沒有,你怎……怎麼知道啊!?不對,我沒有啦!」
說完,她心虛地甩開他的手,急急忙忙往前跑。
笨女人!他在心裡輕斥。
看著她慌慌張張的身影,冷酷的眸子閃過一抹誰也沒見過的柔情。
***
「嗨,早,我來了。」星期六的早晨,小舞依然活力十足的出現在杜家門口。
「這禮拜你不用來了。」一陣沉默之後,對講機傳來他冷冷的聲音。
「為什麼?」
「不為什麼。」
「不行,這是我的工作,我不可以偷懶。」
「你……」
大門傳來喀的一聲,小舞拿手上的備份鑰匙開了鎖。
她走進來,想不到一轉身,便看見杜天羽站在主屋門口,雙手交叉在胸前,不悅地脫著她。
「誰准你進來的?」
小舞心虛地縮一下肩。「你給我備份鑰匙,不就是讓我可以自已開門。」
「不是。」他低吼。「那是如果我不在家的話,你才可以用那把鑰匙。」
小舞吐吐舌頭。「好嘛,反正我都來了。」
杜天羽氣得不想理她,轉身要回主屋,小舞卻拉住他的手。
「你爸媽不是回來了嗎?他們呢?」
「他們有時差,還在睡覺。」
「好想見見他們喔!」
他沉默地凝視她,似有什麼話想講,但不久他好像又放棄了。
他繃緊著臉,冷酷地丟下一句:「我不想讓他們見到你。」
***
不想讓他們見到她?那會是什麼意思?他也覺得她很見不得人嗎?她會讓他丟臉嗎?還是他根本覺得她無足輕重?
小舞反覆猜測他的話,一方面也沒閒著,努力勞動著。
太陽很大,一下子就讓她汗流浹背,原本梳得光潔的髮辮也略顯凌亂,幾縷不馴的髮絲和著汗水,狼狽地站在她的頸項。
不久,主屋裡開始出現人聲。
「今天天氣真棒,天羽,咱們在院子裡吃早餐好不好?」那是一個中年婦人的聲音,小舞猜想應該是他的母親。
一對中年夫婦從主屋走了出來,小舞心跳加快,屏息看著他們。
現在她知道杜天羽那深邃的五官和高挺的身形,是遺傳自他的父親,而挺直的鼻樑和形狀優美的薄唇,則來自於他的母親。
他們在游泳池畔的涼傘下落坐,那一家人個個高雅俊美得有如電視影集裡的豪門家族。
小舞停下掃落葉的動作,有些看癡了。
「來,天羽,媽咪從美國特地帶回來這幾種口味的起司,台灣買不到,你試試。」
杜天羽微蹙眉,看著眼前的食物。
一籃牛角麵包、一盤火腿和蛋、一盤起司、一杯冰牛奶。
他最討厭吃這些西式的東西了,早餐他要燒餅油菜加豆漿,中餐、晚餐他要熱騰騰的三菜一場,還有,他覺得起司又臭又噁心,小舞在心中想著。
果然,他推開盤子。
「我不餓。」他說。
他的目光飄向站在樹下的小舞,挑眉,無聲地詢問:你有帶吃的來嗎?
小舞楞了一下,然後用力猛點頭。
他笑了,那唇角只稍微揚起,小舞的心就整個飛向天空。
光只是一個蘊含默契的對視,相互瞭解的微笑,就讓她忍不住淚盈於睫。
「Morning。」一個清亮的女聲闖入這神奇的一刻。
小舞抬眸,那是一個穿著時髦,有雙明亮大限的女孩,她穿著胸前印有Channel字樣的洋裝,輕柔的長髮像每一根都經過仔細整理,臉上的淡妝更是透明無瑕。
「Morning,Uncle,Aunt。」女孩熟稔地在杜天羽父母的兩頰印上一吻。
就在小舞屏息的那一刻,女孩走到杜天羽身旁,吻了他的臉頰。
「Morning,Ted。」
世界一瞬間在小舞面前分崩離析,她晃了一下,突然間一陣暈眩感向她襲來。
沒事,沒事,她努力告訴自己,那只是外國人打招呼的方式,不代表任何意義。
可是當他也轉身,在女孩面頰上印下一吻。」Good Morning,Irene。」
小舞的腦子轟地一聲失去了意識,只剩一片空白。
「好豐盛的早餐,謝謝Aunt。」Irene開心地微笑,坐下來吃早餐。
「咦?Ted,你怎麼不吃?」她注意到他動也沒動過的盤子。
「我不餓。」
「不行喔,這樣不是辜負了,Aunt辛苦做菜的心意了嗎?」
她這麼說顯然說中了天羽母親的心,只見她讚賞地看著Irene,笑瞇了眼。
「來,我餵你。」Irene強勢地叉起一塊起司到天羽嘴前。
他瞪她一眼,卻也沒抱怨,張口吃掉那口起司。
砰地一聲,突兀的聲響打斷了眼前和諧的一幕。
小舞什麼都沒察覺,直到四個人的目光全訝異地集中在她身上。
「對……對不起。」她慌亂地道歉,這才發現原本握在手上的掃帚不知何時掉在地面,她匆忙地低下身子去撿。
「天羽,她是……」宋德美問兒子。
小舞停住動作,蹲在地上,屏息等待他接下來所說的話,他會介紹她嗎?在他心中她又是佔了什麼位置呢?
「公司員工,假日兼差來掃院子的。」
當他清冷的聲音傳入耳中,小舞的心彷彿空了一個大洞,巨大的痛楚從那缺口肆無忌憚地擴大、擴大。
「噢!」宋德美得到滿意的答案,就再也不看小舞,低頭繼續吃早餐。
儘管太陽還是很大,小舞卻覺得好冷,身體沒有一點溫度。
她終於拉起那根掃帚,不過再也沒有掃地的興致了,她木然地踱回工具間,反正沒有人會注意到她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