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伯喟然一歎,自展樓少爺死後,「過雲山莊」衰落了,所有的僕人都流散了出去。如今,只剩他一個孤單老人死守在這陪伴著過往的魂魄。
「她跳下的是滄浪湖,對嗎?」舒綠戀心有所感,突地由椅上站起,頰旁的兩道雲鬢輕輕地彈起。
福伯默默地點頭,有感而吟道:「榮華富貴如雲煙,只盼佳人共同眠。」「茹兒,別哭。」自己也淌著淚的舒綠戀,在淚水中漾出了一朵美麗的笑靨。
「我相信,他們二人此刻一定在天上相會,遺忘了人世間的紛亂。」舒綠戀抬眼望向銀星密佈的沆空,水眸晶亮。
始終默不作聲的東旭,心頭的震撼不輸給她們兩人,他想知道什麼樣的男子會拋下巨大的財富,就只為了和一名女子相守?不以名利為一生的志業,究竟是什麼樣的男子?福伯看著柔弱卻又異常堅毅的舒綠戀,他一直為著少爺和湘漓死去的事,心頭總有些落寞:今日聽了她一席話,奇異地,心竟不再那麼耿耿於懷了,或許,少爺和湘漓真在天上相會了。
「茹兒,你就別再哭了,早知道你會哭成這樣,福伯就不說給你聽了。」
「我不哭,我不哭……」茹兒抹著淚,再三說道。
四個人,四種心情,釋然、感動、震撼、祝福,全化作星,朝天空飛去。
★ ★ ★
沈睡中的舒綠戀正夢到從前,在連著彩霞的窗邊,紮著小辮子的她神情專注地望著窗外。
黑白分明的水眸因一抹藍色的身影而綻出亮光,她羞喜地張大眼,想看清他的身影,可灼目的陽光卻刺得她別開眼,等到她再度張眼,卻已不見他的蹤影。
「不——」舒綠戀霍地驚醒,滿眼餘悸,眸裡水波如鉛重,壓得她痛得蹙眉。
「舒姑娘,您作噩夢了嗎?」茹兒撫著她的後背,幫她壓壓驚。
舒綠戀嚥下湧上喉頭的悲愴,給了茹兒一個無恙的笑。「沒事。」茹兒半信半疑地望著她的笑顏,想找出一絲破綻。
「再睡吧!我沒事的。」看著茹兒躺下後,舒綠戀便側過身,無眠地盯著窗外的沆星。料峭的春寒過了,轟轟烈烈的夏沆也悄悄走了,直到落葉飄了下來,君崴哥依然沒有傳來半封音訊……舒綠戀一次一次地在心裡編織著重逢的景況,可失望的利剪總又一次又一次地剪斷她編織的夢。
湘漓也是這般等待著莫展樓嗎?躺了多少的寒暑、多少春秋,儲存了多少個重逢的夢境?舒綠戀舉起手描繪著床鋪上起伏不定的花紋,似乎可感受到湘漓情思輾轉、無眠地等待莫展樓回來的心情,那是怎地的忽悲乍喜啊!
湘漓等到了她深愛的男人,她呢?只求到頭來,別是一場空……
★ ★ ★
坐在房中的舒綠戀放下了手上的針線,抖開手中寬大的披風也抖開了疲憊。
幸好,在冬日之前,她終於織成了這件披風,等君崴哥來時,她便可以將這披風覆在他身上。深藍得像大海一樣的顏色彙集了她流過的愛意,每一針、每一線都是和著她的情絲編成的。
她還是每日佇在前院等著他,可每週一日,她的恐懼益加深一分,她害怕,害怕君崴哥再不來,她會乾涸地成了一片荒漠,不留一絲灰燼,他的馬蹄聲,他的藍色身影,究竟何時才會出現……「舒姑娘,你在嗎?」尋遍整院,福伯都沒瞧見東旭和茹兒的人影,於是他繞來舒綠戀房裡,想探看她在不在。
「福伯,我在。」舒綠戀放下披風,開了門。
「幸好,你還在。我特定踅回來找你們到街上瞧瞧走。」福伯不進門,反而要舒綠戀跟他出門。
「瞧什麼?」舒綠戀帶上門,跟在福伯身後。
「街上熱鬧得緊,聽說芙音公主已擇定冬至那天要下嫁給應將軍了,官府已貼出喜單,皇上還準備大赦天下。總之,跟著我來瞧瞧就對了。」
「福伯,你說什麼?」舒綠戀扯住埃伯的衣袖,狂濤湧入她平靜的眼中。
「我說皇上要嫁女兒嘍,舒姑娘,你何時要請我喝喜酒啊?」福伯興沖沖地說著,完全沒發現舒綠戀的異狀。
舒綠戀住口,遮住悲愴的嗚咽,她還是被他舍下了,任由她在狂風之中搖擺,他的承諾碎成雨點,一點一點地落在她的眼中,慢慢地流了出來。
「舒姑娘,你怎麼了?」福伯看見她流下淚,擔心地問道。
舒綠戀笑了,她淒苦她笑著搖頭。他選擇了權勢和名位,而她,仍是站在牆外,被他所阻隔,可悲地無法越過那座石牆。
「福伯,我想先去看展和湘漓的墓,你能帶我去嗎?」她抬起頭,異常平靜地問道。
★ ★ ★
山西郊外,一處濃密的楓杯中,陣陣清風蕩過,抖落了片片帶著秋意的楓葉。
黃昏的林中,一時之間,紅艷的楓葉紛飛,漸次撒落在林下的墓碑上,及墓碑前的那抹孤獨身影肩上。
無視掉落於身上的葉片,舒綠戀輕輕地拾起墓碑上的落楓,心頭再次浮起帶著微微心酸的感動,她喟歎一聲,水漾的眼中隱帶著渴盼的顏色。
長眠在此的女子合該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因為她所愛的男子合眼安睡在她身側,這是所有女人心底最深的願啊!
說不出的心折哽在她的咽喉,舒綠戀目光迷濛,看不清墓碑上鏤刻的字,可那上頭的字,她早已深深地刻在心版上……
夫莫展樓合心於此妻褚湘漓動人的傳說,總帶著淒楚的美麗,如隔著細雨的黃昏比日焰高掛的白天,更令人迷醉、悸動。
湘漓,她知道嗎?她讓愛她的男子拋下傲人的財富,生死相隨,以身殉情,她才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在世間男子汲汲營營於富貴權勢時,她和展樓的故事,像一顆石子,直探入舒綠戀的心底,激起未曾敢有的期盼;如一股清流,滋養了她枯萎失望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