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擰起眉,閉著眼,努力地想尋找遺忘的記憶裡所有的蛛絲馬跡。她是誰?她僅有的記憶少得可憐,僅有這五年短短的片段。
從山崖下救起她的師父,無法幫她拼湊之前的記憶,而她記得的只有自己的名字──樊言曦。
她到底是誰?那狗王爺和淑姊兒,以及這座王府的其它人,為什麼一見她就露出友善的微笑,甚至連廚娘都偷偷跑來看她?他們全不將她的敵意當一回事,甚至不曾限制她的行動,完全不將她當成敵人看待。
師父說當今的皇帝是外來的竊國者,他教她仇恨、教她殺人、教她要立誓復國,她全聽了。這五年來,她參與每一次的起義行動,殺人或被殺她都不在乎,早將個人生死置之度外。
但是,她的同伴愈來愈少,行動愈來愈艱困,這都是因為他,紅眼羅剎,這個可恨的殺人者。
他戮敵的手段極度殘忍,只要找到了他們的藏身處,便無所不用其極的逼出他們,再一一殺害。
她的腦中出現了一個手染鮮血的狂放男子,但轉瞬間,這個殺氣騰騰的魔頭卻又換了張臉,深情的望著她。
為什麼?當她被關在暗無天日的地牢內,已一腳踩進了鬼門關,傷重的他一醒來卻奔到地牢救她?淑姊兒在描述這段經過時,她的心跳得劇烈,幾乎要蹦出心口,她寧可被他用刀抵著,也不願面對他深情的眸光,那令她想逃,偏偏她的體力還未完全恢復,插翅難飛。
「言曦,妳還沒睡嗎?」遠遠看見屋子的光亮,淑姊兒便繞了過來。
言曦抬起眼,望進婦人充滿慈愛的眼。「還不想睡。」
淑姊兒笑了笑,坐到她的床沿。「是不是在想官剎大人?他好幾天沒過來了。」
「想他?!」言曦挑起了眉,差點沒諷笑出聲。
婦人點點頭。「是啊!想他就去找他,他這五年過得很辛苦,連我看了都心疼不已。」
「很辛苦?」言曦冷哼一聲,大抵是忙著殺人吧!
「是啊!我本來對官剎大人的那一雙紅眼很畏懼,但後來以為妳死了,看見他那副狂亂悔恨的模樣,不分晝夜地坐在王府後頭的冷湖旁,我卻想要掉淚,漸漸地也不再怕他了,甚至是心疼不已。妳知道嗎?他真的對妳用情極深。」淑姊兒輕拍著言曦的手,鼻酸地說道。
她的心在顫動,防堵得很好的心,開始有了裂縫,像有什麼東西要掙脫出來。她突然想起了他緊貼著自己的那片胸膛,溫熱而微顫,像透著一股痛楚的情意,她的心抽搐了下,隨著他無言的苦苦懸念而疼痛。
言曦的心底有兩股力量在拉鋸,她不相信,但婦人的聲音在耳旁不斷地重複,她彷彿可以看見一個男子痛苦的、傷情的望著冰冷的湖水,而這一切都是因為她?
淑姊兒看了沈浸在自己思緒中的言曦一眼後,悄悄帶上門離開了。
※※※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走向王府後頭,更不明白自己為何會站在這座湖泊旁,像是冥冥中有道聲音在召喚她,等到她猛然望見湖上的倒影時,她的人才清醒過來。
怎會是來這裡?她蹲下身,迷惑地看著湖水的波紋。
難不成真被那婦人給影響了?言曦甩甩頭,想拋開心裡頭那股怪異的感覺,但卻徒勞無功,就像是對抗一隻狡猾的心魔,弱點全掌握在它手裡,怎麼也鬥不過啊!
她望了望四下,目光落在不遠處的暗影上,仔細一看才發現那不是樹,是一個人,始終不動地站在那兒。
她立即明白了那是誰,目光迅速地移開。
「不敢看我?」諷刺的嗓音傳入她的耳內。
「你是牛頭馬面還是索命閻王?我為什麼不敢看你!」她被他一激,轉回頭,目光迎向他的紅眼。
「我是紅眼羅剎,一個妳想殺死的人。」他勾起笑,冷冷的臉龐似與平日不同。
言曦瞇起眼,打量他。「你喝醉了。」她站起身,不想再和他獨處,那令她覺得有壓迫感。
然而泥濘的濕地卻像在與她作對般,她一轉身,鞋子竟脫離了她的足踝,黏在濕地上,尷尬地與她對望。
她暗咒一聲,想穿回鞋,但有人動作比她更快,抓住了那隻小巧的紅鞋。
「這是第二次了,我幫妳撿鞋。」捉著繡花鞋的他抬起頭,銀月將他帶笑的眼照得好亮。
「還給我。」金雞獨立的言曦難掩臊意。
「這一次,我不會再用丟的了。」他動作輕柔的扶著她裹著羅襪的小腳,將鞋套進。
言曦忘了掙扎,她看得怔了,懾於他話裡濃烈的情感,那對她而言,太複雜、太陌生了。
「不要再拒絕我了。」官剎緩緩地站起身,也許他真是喝醉了,才會在今夜洩漏出深藏的情緒。
她看著他異常晶亮的眼,竟看見了一絲的痛楚,是她的錯覺嗎?這樣的人怎會容許痛苦肆虐自己。
言曦咬著下唇,他的臉龐上流露出的落寞,真是因為她的拒絕?她的心從未這般混沌不清過……
官剎上前一步,抱緊她,將頭埋在她的頸子旁,像只尋求安慰的孤獸。
他蓄滿情意的聲音,恨不得將她揉入體內的雙臂,讓她難過莫名……她無法推開他。
「妳是活生生的,不再是我夢裡飄移的魂魄,妳知道嗎?每次夢見妳,我都不敢眨眼,我怕下一瞬間,便再也夢不到妳,言曦……」他攬緊她,深吸口氣,閉上眼汲取著所熟悉的香味,更加真實鮮明地感受她的存在。
她的視線不知怎地,愈來愈模糊,愈來愈模糊……
等到唇邊嘗到了鹹鹹的淚水,她才知道自己哭了,哭了……
難以名狀的心痛,胸口像被針紮了下,想忽視卻又隱隱作痛。
她閉上眼,想等心底那陣刺痛過去,但淚卻流不止。是替她哭泣,還是為他心酸?她分不清,只覺得自己是個沒有用的人,只懂得哭泣。
「別哭。」他舉起手,拭去她的淚。「每次看見妳的淚滑下,我的頸子就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扼住,妳難受,我也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