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覺得有些不安。來到維也納,在飯店安頓妥當後,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打電話給燕喬書。
可他的手機號碼似乎換了,住處電話又無人接聽,而她又搞不清楚他究竟在哪裡工作。
他彷彿就這麼消失了,從在台灣機場的那通電話後,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她有不祥的預感,早知道就跟他要他母親的電話號碼了,她只知道他母親目前住在因斯布魯克(Innsbruck),和同樣喪夫的表姊妹住在一起,卻不曉得確實的住址與電話號碼……
不,她不該胡思亂想,喬書可能只是出任務去了,他不是說過趕回維也納是因為臨時被指派了任務嗎?他也許現在根本不在維也納,所以她才怎麼也聯繫不到他。
沒什麼的,他只是出城去了,她不該胡思亂想。
江若悠拚命說服自己,拚命排開無端籠罩心頭的黑霧,她舉起杯,喝下最後一口冰涼的咖啡後,閉上眸深深呼吸。
OK,她現在就先去逛逛名聞遐邇的藝術史博物館,去看看那幅她仰慕已久的大天使米加勒揮劍與撒旦對抗圖,晚上呢,就到多瑙河畔的小酒館,一邊喝酒一邊欣賞爵士演奏,說不定還能碰上艷遇呢。
至於那個不說一聲就消失的無情男子,就隨他去吧,她才不在乎。
☆☆☆
那她為什麼坐在這裡?
如果她真的不在乎那個沒義氣的傢伙,為什麼她不趁著這大好月色在美麗的多瑙河畔一面欣賞夜色,一面踏著「藍色多瑙河」的節拍悠然漫步?
就算她嫌今天已經走了一天,不想再散步浪費腳力,至少也能一面喝酒,一面跟方才在酒館裡坐她旁邊的美國男人好好聊聊自助旅行的甘苦談啊。
說不定他還能告訴她美國那邊TWW影集的最新劇情呢。
一念及此,江若悠愈發感覺不是滋味,不禁撇撇嘴。
她向上司請求特休,迅速收拾行囊,設定錄放影機的預錄系統,然後搭最快的一班飛機直飛維也納……這樣高效率的行舉是為了什麼?難道是為了現在枯坐在燕喬書的公寓大門前,癡癡地等待那個也許根本不會回來的男人出現嗎?「天,我究竟在搞什麼啊?」想著,江若悠不禁呻吟,微熱的臉頰埋入雙膝之間。
還是走吧。她驀地揚起頭,望向靛藍天幕幾顆寂寥的星子。
現在已過了午夜,連最後一班電車也早已開了,她要再不叫車回飯店,恐怕太危險。
走吧,那傢伙今夜應該不會回家了,她這樣枯等下去也不是辦法。
江若悠站起身,首先活絡有點發麻的雙腿,接著轉過修長的身子,往大街的方向走去。
她不能再等了。
☆☆☆
若悠,等一等……
他喚著,痛苦的嗓音卻逼不出來,梗在喉嚨裡。
若悠——那個穿著白色襯衫、深色牛仔褲的俏麗背影是屬於她的吧?他應該不會錯認她,算他現在頭痛得要命,整副身軀像要爆炸一般難受,神智混沌不清。若悠,別走,幫幫我,我好難過……
他一手撫住喉頭,一手緊揪住胸膛,這種全身像漲滿了異物的感覺教他喘不過氣,呼吸困難,心跳卻快得令人恐懼。
他不該答應注射的,那幫傢伙說他是新手,特地將濃縮液稀釋成十分之一,沒料到他還是承受不住。
「好好享受,Josh,你會感受到天堂。」他們這樣鼓勵他。
可誰也沒想到,在還沒到達極樂的天堂前,他已不慎跌落地獄。
天,好痛苦,真的好痛苦。
幫幫我,若悠,幫幫我……
他知道他不該答應注射的,他知道!可他卻……不得不答應啊。
天,他想撞牆,好想做些什麼激烈的舉動來發洩漲滿全身的精力。他想撞牆,真的想,即便明知這麼做會傷害自己。
「若悠,若悠……」他破碎地喊,低啞的嗓音終於逸出他如火燒灼的喉頭,像逃脫身軀囚困的靈魂,直直向前頭唯一的光明奔去。
她聽到了。雖然是這麼低啞的吶喊,這麼破碎的嗓音,這麼即使在靜夜裡也幾乎無法聽聞的聲響——可她依然聽到了。
她聽到了他的求救。
燕喬書眨眨眼,朦朧的視界裡她模糊的倩影正朝他疾速靠近,一張蒼白的嬌顏寫著絕對的驚慌。
「怎麼了?喬書,你怎麼了?」她伸出雙臂,扶住他虛軟搖晃的身子,「你……你……你看起來很痛苦——」
「我是……痛苦——」他重重喘息。
「怎麼了?究竟怎麼一回事?」她焦急地問,「我送你上醫院吧,你這樣……」
「不去……不能去醫院——」
「為什麼不能?為什麼你有事總是不上醫院?不行,你這回看來很嚴重,我絕對非帶你到醫院不可。」
「不可以,若悠,不可……」
「為什麼不可以?」
「因為我——」他深呼吸,拚盡全力吐出解釋,「注射了……毒、品。」「什……什麼?」她驚怔了,嗓音凌銳,滿是不敢置信。
沒想到一向口齒伶俐的若悠也有說不出話來的時候。他想,微微拉扯唇角,可拉出的弧度卻歪斜得教人不忍卒睹。
「你還……你居然還笑得出來?」她顫著嗓音,聽起來像是拚命忍住啜泣,「你……我現在該怎麼辦?怎麼樣……才能幫你?」
一顆顆冰沁的淚珠落在燕喬書滾燙的手臂上,他胸膛一窒,彷彿絞疼得更難受,卻又似乎得到某種舒緩。
他揚起迷濛的眼眸,「綁住我……若悠,別讓我傷害自己——」
☆☆☆
他要她綁住他。
將他兩隻手臂綁在床頭,不讓他有機會亂動,以至於傷害了自己。
他竟然……他究竟怎麼會沾染上毒品的?她認識的燕喬書不應該是如此抵擋不住誘惑的男人。
他是……他到底明不明白自己在做些什麼啊?
江若悠重重歎息,明眸在凝向床上因過度疲倦終於沉睡的男人,既想狠狠責備他一頓,又忍不住極度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