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沒說妳可以這樣一聲不響地離開……」
「我不是你的手下了,長風。」她凝睇他,語氣輕柔卻堅定,「我應該有權決定自己的去留。」
他一愣,茫然。
是的,他是曾經說過一切結束後她就不需再跟隨著他,他是暗示過她不需再擔任他的屬下,可他……沒想過讓她就這麼離開,他從沒想過她不在自己身邊的日子竟會如此空虛,竟會如此令他慌亂無主,不知所措!
他不知自己究竟怎麼了,從她在那場爆炸案為了掩護他而身受重傷,他便忽然不曉得該怎麼面對她了,他擔憂她再也無法醒來,而在她昏迷醒來後又不曉得該怎麼與她相處。
他只知道自己想陪著她,也渴望她伴著自己,可卻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有這些莫名其妙的渴求--
「妳救了我!」思緒在腦海百轉千回後,他忽地冒出這麼一句。
「那又怎樣?」寒蟬渾然不解。
「我本來想死的--已經沒有活在這世上的必要,可妳卻救了我!」他瞪她,憤然的嗓音竟像是指控。
她更迷糊了,「長風,你……」
「我本來就該死的,死了就一了百了,什麼也不必想,什麼也不必做。」他激動地說,急切的語氣不知是為了說服她,或是自己,「可妳卻救了我,強迫我繼續活下去……既然這樣,妳就有義務幫忙我,幫助我這個一無是處的男人找到繼續活下去的意義!」
他一連串激切的言語驚怔了她,明眸漫上迷惘水煙,「我……幫你?」
「是的,妳必須幫我。」他熱切地點頭,忽地上前一步,緊緊抓住她纖細的肩膀,
「妳有義務!」
義務?他要她為了義務繼續跟隨他?他究竟把她當成什麼了?他--怎能如此殘忍?
寒蟬咬牙,雙拳握緊,心海逐漸翻騰洶湧波潮。
她不是機器人,在一顆心全數攀附在他身上後,還能對他毫無奢求與渴望!
他根本不知道,對她而言,與他多相處一日、多接近一刻,都是能絞痛人心的折磨。
愈接近他,就愈依戀他、愈渴望他,愈對自己永遠無法得到他的心感到絕望。
他永遠不會為她心動的,對他而言,她只是個忠心耿耿的屬下,偶爾聰明靈透得足以與他進行對話,夜晚還能為他解決生理需求。
她是個好手下、好朋友、好情人,卻絕對不會是他傾注感情的對象!
他永遠不會愛上她,他只對那個天真純潔的戚艷眉動了真心,因為只有純真的天使,才能解救他墮落的靈魂。
而她,一個與他同樣失了魂的女人,又能幫他些什麼?
一念及此,寒蟬驀地一陣淒然,迷惘的步履邁開,木然前進。她緩緩地、一步一躑躅地穿過教堂前長長的走道,轉出雕花鐵門。
藺長風不發一語,在她身後默默跟隨著。
而她毫無所覺,逕自惘然地走著,片刻,在一個人家的屋簷下凝足。
小巧的屋簷下,靜靜立著一座精緻的小木屋,看得出來是剛剛放上去的,因為屋身上連一絲殘雪也沒,完全的光亮燦爛。
她蹲下身,怔怔地望著小屋裡頭凝思。
藺長風怔然望著她莫名其妙的動作,好一會兒,才跟著她蹲下身子。
小木屋內,其實是仿真耶穌誕生的馬槽,數個小巧可愛的瓷偶分別代表著耶穌、聖母以及伯利恆三名先知。
「耶穌誕生--」她喃喃念著,優雅的臉孔蘊著淡淡迷惘。
藺長風瞪著她,不明白她為什麼會對路上的耶穌誕生象徵裝飾產生興趣,還露出那樣的神情,她在想什麼?
「蟬兒?」他試著喚她的芳名,帶著些許猶豫,總覺得此刻的她離他好遠,不是他輕易可以瞭解的。
「……知道我為什麼留在這座修道院嗎?」她突如其來地開口。
「為什麼?」
「因為平靜。」她輕輕地說,明眸仍緊盯著小木屋裡的瓷偶,「在教堂裡祈禱時我的心會感到異常平靜,而在幫忙修女們進行一些社區慈善活動時,我才覺得自己好像還有那麼一點活下去的意義--」
她語音輕柔,卻蘊著某種難言的淒然況味,他聽得心弦一扯。
「蟬兒……」
「讓我留在這兒好嗎?」她忽地起身,謎樣的美眸迎向他的灰眸,「請你別為難我。」
「蟬兒!」他急了,不覺揚高嗓音,胸膛漲滿某種焦慮的感覺,折磨得他幾欲發狂。
「請你別為難我,長風。」她睇著他,輕輕地、柔柔地說道,「我真的不想再跟著你了。」
清幽簡潔的一句話如夏季落雷,劈得藺長風暈頭轉向,他瞪著寒蟬,瞪著那張平靜無痕、看不出絲毫表情的清麗容顏,一時間竟不曉得該說些什麼。
他只知道她說不想跟著他,她不想繼續跟隨他了!
他倏地咬牙,拚命克制凌亂的呼吸與狂野的心韻,不讓激動的情緒外露。而她彷彿沒注意到他不尋常的反應,逕自翩然旋了身。
蓮履輕悠緩慢地前進,在雪地上踏出點點足跡。
藺長風默然跟著地。
他不曉得自己還跟著她幹嘛,她已經擺明不想再與他有所牽扯了,他該識相點早些離去!
可他卻不能,心緒倉皇不定,怎麼也平靜不下來,只得籍著默然跟隨她,稍微穩定心海不安的波潮。
兩人一路前行,順著街道上了緩坡,逐漸往教堂附近一座微微高起的山丘走去。雪積得很厚,並不好走,兩人只得盡量避開積雪的地方,沿著道路中央細細的、約莫只有幾公分寬的小徑緩慢地前進。
雖然如此難走,雖然行進的速度如此緩慢,寒蟬仍是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而藺長風也一步一步在後跟隨著。
她沒有說話,他也沒有開口,兩人在安靜的氣氛中一前一後地走著,走著,甚至起了某種錯覺,以為自己可以就這麼走到世界的盡頭--
直到一陣打罵聲喚回了兩人迷惘不定的神思。
是一大一小兩個人,看來像是一對父子,高大兇惡的父親正一路拖著矮小瘦弱的小男孩,一路走,一路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