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相逢疑似在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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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意一決,載皓便順手捉起扣搭在椅上的烏亮斗篷出門去,走過池上曲折的迴廊, 再往北追築於假山的六角小亭邁步。

  雖為小亭,但面積卻也不小,前頭甚至還有一方小院,內置湖石、植竹叢、種芭蕉 ,雨水後向來是草木萌動,欣欣向榮的期間,載皓凝神一著,果見鮮黃的菜花、蚌紅的 杏花和雪白的李花相映成趣,雖不若白天時絢爛繽紛,但夜風中隱約可辨的花香,倒也 另有一番情趣。

  載皓有種身在夢境之感,信步踏上石階進入亭中後,忽見圓桌上備有石墨硯台,走 近一看,不禁更覓詫異,因為筆尖猶濕,蜇在扇面的墨痕亦尚未全干,可見這幅扇作才 完成不久,為何狃不見畫扇的人呢?

  載皓知道杭扇是杭州素來著名的傳統手工業,早在北宋中葉已有生產,其中又以黑 紙扇和檀香扇最為著名,王府內便有多把。

  黑紙扇更因長年進貢朝廷之故,同有「貢扇」之稱,小者不足四寸,大的可拂暑取 涼,甚至送能遮陽蔽雨;阿瑪每至夏日,必手執皇大後轉賜之扇,頻頻拂搖,載皓明白 那表面上驅熱的手勢,實則在彭顯皇太后對他的厚愛啊。

  至於額娘則偏好具有天然香味的檀香扇,輕輕一搖,清香四溢,最愛它「扇存香存 」的特點。

  但眼前扮在桌面上的這把扇子,卻不是黑紙扇,也非檀香扇,雖然扇子本身亦稱得 上精巧,不過賦予它生命的,卻絕對是那幅栩栩如生的月夜圖,把這園內的清寂靜悄, 和皓月清風,全都包容在並不算太大的扇面上,左側甚至還題有一行小字。

  載皓情不自禁的俯身,先暗讚一句,「好一手娟秀的草書;」才悄聲吟道:「明月 如霜,好風如水,清景無限。」這不是蘇軾的「永遇樂」嗎?表面上說的雖是景,但若 綜觀整闕詞,便會明白它寫的其實是相對於美景後的--一陣不疾不徐、不輕不重的腳 步聲自身後傳來,瞬時打斯了載皓的冥想,但也令他微覺不侻,是誰這般殺風景,偏挑 此時出現,徒然干擾了他難得的優閒興致。

  「你是什麼人?怎麼會到這裡來?」

  是個女子?載皓詫異之餘亦猛然打直身子,心想大概是留守於此的僕婦,所以並沒 有回頭,只想快快打發了她走,好繼續賞畫觀字。

  「我是韋龍的客人。」言下之意:我並不想怪罪你的無禮,你就快下去吧。

  身後的人一窒,顥然已捕捉到了那一絲不受歡迎的氣息,奇怪的是她非但沒有如載 皓所願的退去,還往前幾步,索性繞到對桌去說:「你儘管留在這裡,我收了東西就走 。」

  載皓只見她低著頭便要收扇,不禁反射性的伸出手去按道:「且慢。」

  纖纖小手被他按住,女子立刻台起頭來瞪住他說:「你到底想要怎麼樣?」

  她的聲量其實不大,但載皓卻突然怔愣住了,多麼靈活生動的一雙眸子啊;

  細長的肩、挺直的鼻樑和那飽滿的紅層,以及滑膩光潔的肌膚雖也令人印象深刻, 但她最吸引人的,卻無疑仍是那雙清亮的眼睛,此刻還正圓圓大大的怒瞪著,一眨也不 眨的盯住他看哩。

  「喂,你沒聽見我在跟你說話,是不是?」見載皓瞪住自己著得發呆的模樣,她有 些急,也有些氣,不禁抬手拂掉了他覆於其上的手掌。「無緣無故按住我的手幹什麼? 」

  載皓被她這麼一罵,頓覺面頰一熱,連忙把手收了回來,猶自靦腆不安,想不到那 女子反倒因而笑開道:「剛才不是才說自己是韋大人的客人嗎?怎麼這回又成了個啞子 了?」

  載皓連連被揶揄嘲弄,剛才甚至被當成登徒子似的斥責,本來應該動氣的,但面對 她的巧笑倩兮,反而變得心平氣和,能夠在回過神來之後,仔細端詳她。

  梳著兩條粗辮的她穿著簡單的寬長褲,外罩同為茄花紫的織錦過膝對襟外衣,腳踏 一雙平底繡花鞋,沒有任何繁複的頭花或珠飾,看來卻格外清新;載皓馬上憑直覺認定 她絕不是韋府內普通的僕傭。

  「這書上不是也說:「明月如霜,好風如水,清景無限。」嗎?或許這園中夜色真 的太美了,美得讓我有如置身夢中,所以剛才姑娘乍然現身,也才會令我--」

  「有美夢被人打碎的懊惱之感?」她慧黠的接口道。

  載皓愣了一下,隨即朗朗笑開,他這一笑,總算把豪邁的個性與不羈的爽朗全給找 了回來,讓本來泛著一張臉時會因雙唇薄削而隱隱透露出一股肅殺之氣的他,頓時散發 出俊逸的神釆。

  「冒犯之處,還請姑娘見諒,實在是因這幅扇作太過生動,所以我才想要再多欣賞 片刻,姑娘可願成全?」

  「公子喜歡這幅書?」她的雙眸似乎更清更亮了。「也喜歡這行字?覺得兩者可還 貼切?」

  載皓把眼光謫回到扇作上,沉吟半晌後即由衷道:「你知道這幅畫妙在何處嗎?它 完全展現了這園中的澄淨月色和清涼近冷的夜風,園景看似有限,實則縹緲晴空,無窮 無盡,就像東坡先生這闕「永遇樂」前三句的開闊空蕩。」

  「但是……」她唇邊浮現一抹覺得有趣,又略含期待的笑容問著。

  「姑娘可知東坡先生為何作此詞?」載皓反答為問說。

  「這是某日他夜宿江蘇彭城燕子樓時,因夢見唐代名妓盼盼,把那份感覺寫下來的 傑作,為免你繼續考我,我索性就不怕你見笑的把這故事再說個完全;據載盼盼是唐代 張建封守徐州時的愛妓,對了,彭城當時便屬徐州治所;盼盼能歌善舞,備受寵愛,受 賜居於燕子樓,後來張建封過世,盼盼感其恩情,自誓不嫁,獨居守樓十幾年,最後甚 且絕食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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